排练室的镜子不会说谎

清晨六点半的训练楼走廊还浸在蓝灰色的晨光里，安全出口的绿光牌是唯一的光源。我抱着保温杯转过拐角时，听见排练室里传来熟悉的声响——不是音乐，是鞋底摩擦地板的“吱呀”声，混着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计数：“八……七……”

推开门的瞬间，风把窗帘掀起一角，晨雾裹着微光涌进来，刚好落在马嘉祺身上。他穿着黑色训练服，后背的布料已经洇出深色的汗痕，正对着镜子反复练一个wave动作。从肩膀到胯骨的曲线要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每一寸肌肉都得精准控制，快了会显得僵硬，慢了又失了力量感。

“早啊。”我把保温杯放在角落的置物架上，声音轻得怕打断他的节奏。

他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嘴角弯了弯，却没停下动作，只是借着转身的间隙回了句“早”，气息有点不稳。镜子里的少年眉头微蹙，视线死死锁着自己的腰腹——那里的肌肉线条在发力时会绷出清晰的轮廓，却总在某个节点差了点流畅度。

“卡在这里三次了？”我拧开保温杯，热气带着红糖姜茶的甜香漫开来。

马嘉祺终于停下动作，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在地板上敲出规律的点：“最后一下的转体总感觉‘飘’，核心没吃住力。”他走到镜子前，指尖点了点镜面里自己的腰侧，“这里，应该再沉半寸。”

晨光渐渐爬高，把镜子照得透亮。他重新站回原位，按下播放器的重播键。音乐是刚定好的新曲，鼓点密集得像雨点砸在铁皮上，光是听着就让人手心发紧。他从第一个八拍开始跳，手臂划过空气的轨迹比昨天更利落，到了那个卡住的wave时，我看见他喉结滚了滚，明显是刻意沉了气——这一次，胯骨转动的弧度稳了，腰腹的收放像拉满的弓弦，终于连成了一条没有断点的曲线。

“成了！”我忍不住拍手，姜茶的热气熏得眼睛有点痒。

他却只是盯着镜子里的回放，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还是有点刻意，再顺一遍。”

音乐再次响起时，晨雾已经散了。阳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他的影子在光里舒展、跳跃，像被赋予了生命的墨线。我抱着保温杯坐在地板上，看着镜子里那个不断重复动作的身影，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只有在做仰头动作时，才会露出那双格外亮的眼睛，像盛着碎光。

上午九点，舞蹈老师带着编舞团队来的时候，马嘉祺已经把整支舞顺了七遍。地板上的汗渍干了又湿，在他常站的位置洇出一圈深色的印记。

“小马来了？”编舞老师笑着拍他的肩，递过新改的动作示意图，“昨天说的那个托举，今天试试？”

他接过图纸时，指尖因为反复发力有点泛白，却还是笑得清爽：“好啊，我先记一下走位。”

新加入的托举动作在第三段副歌，需要他托着伴舞的腰完成一个半旋转。第一次试的时候，他的膝盖在落地时微微晃了一下——不是力气不够，是重心没找对。伴舞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太重了”，他连忙摆手：“是我转身的角度偏了，再来。”

第二次，他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绷紧时能看见清晰的线条。托举、旋转、落地，动作干净得像快进镜头，可我站在镜子侧面，看见他落地的瞬间，后脚跟轻轻颤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站直，问“怎么样”。

老师点头的时候，他悄悄往回收了收右脚，把重心移到左腿上。我想起他昨天崴了脚，贴了肌效贴还说“没事”，此刻看着他脚踝处隐约透出的胶布边缘，突然觉得那杯姜茶好像不够热。

午休时，排练室只剩下我们俩。他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镜子，把脸埋在膝盖里。我递过饭团，听见他闷闷地说“谢谢”，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要不要睡会儿？”我把外套铺在他旁边的地板上，“还有一个小时才练。”

他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大概是汗水浸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鼓点。”他拆开饭团，突然笑了，“你看，这里面的胡萝卜丁，跟刚才那个wave的弧度有点像。”

我凑过去看，米饭里的胡萝卜丁被他用筷子摆成了歪歪扭扭的曲线，还真有几分神似。“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能力。”我笑着抢过他的筷子，“快吃，凉了不好消化。”

他没再反驳，乖乖张嘴吃饭，阳光落在他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金色。我突然发现，这个在舞台上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少年，此刻安静吃饭的样子，像只被晒得暖洋洋的猫。

下午的排练加入了灯光走位。舞台总监喊“灯光暗场”的瞬间，整个排练室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墙角明明灭灭。我听见马嘉祺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大家别慌，我记得走位，我们顺一遍脚步。”

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磕磕绊绊的，却越来越整齐。他在最前面带队，凭着记忆里的标记调整方向，偶尔有人踩错位置，他会轻声提醒“左边半步”“再退一点”。等灯光再次亮起时，所有人都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他的额角又沁出了汗，却对着大家笑得一脸轻松：“看，没问题吧。”

伴舞姐姐偷偷跟我说：“每次跟小马排练都特安心，再乱他都能给捋顺了。”

傍晚改动作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编舞老师觉得某个甩头动作不够有张力，想换成更激烈的幅度，马嘉祺却皱着眉说：“这里如果太猛，后面的高音可能会不稳。”

“可是视觉效果会弱很多。”老师坚持自己的想法，语气有点急。

他没再争辩，点点头说“我试试”。连续做了五次剧烈甩头后，他拿起旁边的麦克风试唱，果然在某个转音处破了音。他把麦克风递给老师，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您听，气息会乱。要不我们改个角度，用手臂的幅度补回来？”

他站到镜子前，示范了一个手臂带动头部转动的动作，既保留了力度，又不会影响呼吸。老师沉默了几秒，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就按你说的来，你比我懂怎么平衡。”

夕阳西下的时候，排练室的镜子染上了橘红色。他终于完整跳完了一整支舞，动作流畅得像水流过石头，每个卡点都准得像节拍器敲在心上。音乐结束的瞬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晚霞还亮。

“录下来了吗？”他跑过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我举起手机，把视频回放给他看。镜头里的少年在光影里穿梭，转身时的眼神锐利如刀，抬手时的指尖又带着少年气的柔软，最后那个ending pose，他微微歪头，嘴角的笑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好像……还能更好。”他盯着屏幕里的自己，手指在画面上点了点，“这里的表情可以再松一点。”

我关掉视频，把手机塞回兜里：“马嘉祺，你知道镜子为什么总说实话吗？”

他愣了一下，眼里带着疑惑。

“因为它照得出所有努力啊。”我指了指镜子里他身后的地板，那里的汗渍已经连成了片，“你今天跳的每一个动作，镜子都记着呢。”

他看着镜子，突然笑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掌心带着训练后的温度。“那明天，让它记点更厉害的。”

晚上九点，训练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排练室还亮着。我趴在窗边看他最后一遍走位，月光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镜子里的倒影重叠在一起，像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走的时候，把那杯凉了的姜茶倒进了洗手池，却把保温杯带走了。“明天早上，还能喝到热的吗？”他站在门口，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细雪。

“当然。”我朝他挥手，“记得早点睡。”

他笑着点点头，转身走进夜色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突然想起他刚才在镜子前说的话——“跳舞就像翻书，每一页都得写满认真，才能让最后一页好看”。

排练室的镜子还亮着，映着空荡荡的舞台。明天太阳升起时，这里又会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那个少年会对着镜子，把每个动作再打磨一遍，直到汗水浸透的痕迹，变成舞台上最耀眼的光。而我知道，那些藏在镜子里的努力，从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