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带来的创伤远比想象中更为剧烈。魏无羡下体撕裂严重,依照太医严令,产后必须绝对卧床静养,不得轻易挪动,以免伤口再次崩裂,引发更危险的状况。
于是,在最初的那段时日里,他几乎是被牢牢地“钉”在了那张龙榻之上,连最简单的翻身都需要宫人小心翼翼地从旁协助。
次日清晨,温煦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轻轻洒在魏无羡苍白依旧的脸上。他眼睫微颤,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与极度的疲惫中挣脱,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烈的疼痛和难以忽视的虚弱感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他能感觉到,一只手正被紧紧握着,那力道坚定而温暖。他微微偏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蓝忘机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难掩倦意的面容。他竟然……一直守在这里,未曾离开。
“蓝湛……”魏无羡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醒了?”蓝忘机立刻俯身靠近,声音是熬过夜后的低沉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感觉好点没?”他边说边用指尖轻柔地拂开魏无羡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发丝。
魏无羡尝试动了动,却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后又勉强拼凑起来,尤其是下身,那尖锐的痛楚提醒着他昨日的惨烈。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极轻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蓝忘机身侧。
蓝忘机立刻会意,转身从紧挨着床榻的、铺着柔软绸缎的摇篮里,极其小心地抱起那个小小的襁褓。“孩子在这里,”他将婴儿抱到魏无羡视线能清晰看到的位置,语气中带着初为人父的、难以抑制的柔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生得很漂亮,是个男孩。太医仔细检查过了,说他很健康,筋骨强健,哭声也响亮。”
魏无羡凝神望去。那小婴儿被包裹在明黄色的襁褓里,睡得正香,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比起刚出生时舒展了不少,能清晰地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和挺翘的小鼻子轮廓。他下意识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想要触碰。蓝忘机会意,托着孩子又凑近了些。魏无羡的指尖轻轻拂过婴儿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一股混杂着痛楚、欣慰与难以言喻的爱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注意到,自己抬起的手腕上,那根由两人发丝化作的红绳依旧鲜亮如初,紧紧系在那里,仿佛象征着某种永恒的联结。
“再休息会儿,”蓝忘机看着他依旧疲惫的神情,低声劝道,细心地将被他弄乱的被角重新掖好,确保他不会受凉,“我在这里。”
巨大的安心感包裹着魏无羡,加之身体确实到了极限,他顺从地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蓝忘机就这般静静地守在床边,目光在沉睡的爱人与摇篮中的幼子之间流转,一夜的惊心动魄与焦灼等待,终于在此刻化为了沉静而深远的守护。
尽管生产过程惨烈非常,但万幸魏无羡自身底子并不弱,修为根基扎实;生产过程中及之后,蓝忘机又不惜灵力,持续为他输送,护住心脉,滋养元气;加之太医院院首亲自斟酌用药,用的是最上等的灵植药材,拟定了最适合他体质的温补调理方案,多方合力之下,他的恢复速度比太医预料的还要快上一些。
到了第三天中午,魏无羡的气色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虽然身形依旧清瘦单薄,被宽大的寝衣包裹着,更显脆弱,但脸上已不再是最初那种骇人的惨白,隐隐透出了些许血色,嘴唇也恢复了淡淡的粉润。他被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在身后垫了数个柔软的靠枕,半坐起身。
宫女将吃饱喝足、睡得香甜的小岁安轻轻放入他的怀中。
抱着这沉甸甸、暖烘烘的小生命,魏无羡低下头,眉眼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漾起一片极致的温和与宁静。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轻地碰触着孩子小巧的鼻尖和微微嘟起的嘴唇,眼神专注而柔软,仿佛怀中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娘娘,午膳准备好了。”宫女在帘外轻声禀报。
魏无羡从与孩子的温情互动中抬起头,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比前两日有了些气力:“嗯。呈上来吧。”
膳食是御膳房根据太医吩咐特制的药膳,清淡却极富营养,易于吸收。
魏无羡知道身体需要,即便胃口不佳,也强迫自己多用了一些。用膳后,他精神尚可,便让宫人取了些新搜罗来的民间话本子,靠在枕上随意翻看,借此打发卧床静养的无聊时光。
皇帝喜得麟儿,又是健康漂亮的皇长子,这消息早已震动朝野后宫。
按礼制,各宫妃嫔都应前来探望道贺。然而,所有递到清宇殿的请安帖子,都被蓝忘机以“魏妃产后体虚,需绝对静养,不宜见客”为由,一概挡了回去。
他深知魏无羡此刻需要的是休息而非应付这些虚与委蛇的交际,更不愿让任何可能的纷扰惊扰到他们父子。
这份毫不掩饰的回护,也让后宫众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魏无羡如今稳固的地位。皇长子生父的身份,使得魏无羡虽因男子之身,妃位已至顶峰,再无晋升可能,但他在后宫中的根基,却因这个孩子的到来,变得前所未有地坚实。无人再敢因他的出身和性别而轻易看轻他分毫。
晚上,蓝忘机处理完积压的奏折,回到后殿时,夜色已深。
殿内只留了几盏昏黄的宫灯,魏无羡却还醒着,正望着摇篮的方向出神。
“好些了?”蓝忘机褪下外袍,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地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受着温度。
“嗯。”魏无羡应道,目光转向他,带着点久卧的烦闷,“都卧床三天了,感觉骨头都要僵了,头也是昏沉沉的。”
蓝忘机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坚持:“太医再三交代,你身上的伤口深,尚未愈合,若此时随意走动,极易再次撕裂,届时更遭罪。再忍耐几日。”
魏无羡也知道利害关系,只是卧床的滋味实在难受,他叹了口气:“嗯,知道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今秋各地的粮食收成,统计上来了吗?如何?”
提到此事,蓝忘机眉宇间的凝重舒缓了些许,甚至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悦色:“托你那些粮种的福,各地奏报,产量普遍比去年翻了三倍不止,许多往年需要赈济的贫瘠之地,今年竟也有了余粮。此乃社稷之大幸。”
魏无羡听了,眼中也泛起笑意,但随即认真道:“这才只是开始。丰收的种子里,需再挑选最饱满、最具灵性的作为下一代的种子。育种之事,如同逆水行舟,需得年年筛选,不断优化提纯,否则明年、后年的产量,很可能就会下降,回复旧观。”
“我明白。”蓝忘机颔首,“此事已吩咐司农寺全力去办,会依你之前留下的法子严格筛选。魏婴,四海能得此喘息之机,多亏了你。”他看着魏无羡,目光深邃,旧事重提,“你绘制那四十七张阵法图,平息怨气之乱的功劳,朕还未赏。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魏无羡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神色是真正的淡然:“真的没有特别想要的。”他如今身处这天下最尊贵的殿宇,拥有身边这人的倾心相待,还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他确实想不出还缺什么。
蓝忘机凝视他片刻,也未强求,只道:“那便先记着。任何时候,你想到了,随时可与朕说。”他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抬手替魏无羡拢了拢散开的衣襟,“夜深了,你身子还虚,歇下吧。”
殿内烛火渐次熄灭,只留一盏守夜的小灯,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魏无羡在蓝忘机沉稳的气息包围中,听着身旁摇篮里孩子细微均匀的呼吸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这份得之不易的安宁与圆满,却足以抚平所有创伤,照亮未来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