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闻言，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眼中有细碎的光在跳动，“不凉。”
他见蓝忘机并无立刻离去的意思，便很自然地开口相邀，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陛下要留下来用餐吗？”
话一出口，连魏无羡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蓝忘机几乎未作迟疑，便颔首应允：“好。”
若宁院地处偏僻，平日里除了洒扫宫人，几乎无人踏足。
加之魏无羡自身气质中那份不经意间流露的上位者威严，使得侍奉的宫女太监对他敬畏有加，从不敢过多打扰。这反倒成全了他的清净。
魏无羡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操持家务，精通厨艺。外公外婆年迈，手脚不便，家中的脏活累活很早就落在了他稚嫩的肩头。
后来机缘巧合，偶遇一位云游的仙士，引他入道修行，那位师父教了他许多，却也未曾让他放下这人间烟火气。
他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厨房，动作娴熟地处理起食材。切菜时，刀工利落，富有韵律；揉捏面团制作面点，更是游刃有余，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艺术创作。
蓝忘机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道：“这些活计，让宫里的宫女太监处理便是。”
魏无羡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笑意，透过食材处理的声响传来：“这叫人间烟火气，陛下。”他顿了顿，语气稍淡，“再说，这深宫大院里头，能让人亲手去做、并感到踏实的事情，本就不多。”
蓝忘机沉默。
他看过魏无羡入宫时的资料，知晓他出身不算好，被送进宫来，单纯是因为那据说与自己相合的生辰八字。
此刻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想起资料上轻描淡写的几句，心头莫名有些发紧。
他没有再劝阻，毕竟，将这本该翱翔天际的鹰囿于宫墙之内的人，正是自己。
“过两日，淮都城内有灯会。”蓝忘机转移了话题。
魏无羡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望来，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与不确定：“我可以去？”
“你若愿意，”蓝忘机的语气平稳，“我带你出去。”
“好呀！”魏无羡答得飞快，笑容瞬间点亮了整个厨房。
蓝忘机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又道：“皇宫很大，宫中的藏书阁典籍浩瀚。你若觉得在若宁院无聊，可以多出去走走，或者去藏书阁看书。”
魏无羡眨了眨眼：“需要玉牌吗？”
他入宫后几乎足不出煦辰宫，对这些规矩并不熟悉。
“我让工部给你特制一枚，”蓝忘机应道，“待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不久，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小菜被端上石几。虽不及御膳精致，却别有一番家常风味。
蓝忘机依言坐下。
魏无羡在他对面坐下，夹了块清炒的蘑菇放到他碗里，眼神亮晶晶的：“尝尝！”
蓝忘机依言尝了一口，蘑菇又嫩又鲜，带着食材本身的清甜，似乎还巧妙地融入了鸡肉的醇厚香气，味道很好。
魏无羡的食材大多是他自己在沐黎山采摘后，用灵力小心储存保鲜的。
蓝忘机并未在用度上苛待他，初次见面后便有丰厚赏赐，后来更是特意吩咐内务府给他加了份例，他其实并不缺钱，只是享受这种自给自足的乐趣。
蓝忘机留宿在了若宁院。
入夜后，风声渐骤，靠海那边的窗棂被吹得微微作响。海浪疯狂拍击着悬崖石壁，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座院落吞噬。魏无羡的寝室里布置了消音符纹，室内尚算安宁，但其他房间想必已是鬼哭狼嚎般的噪音，足以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屋里设了消音符，能隔绝大部分噪音。”魏无羡解释道。
蓝忘机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只能听到那恐怖的浪涛声：“你初来时，晚上能睡着吗？”
魏无羡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刚来那几天，简直睡不着，感觉快要被这声音逼疯了。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蓝忘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强劲的海风立刻灌入，吹灭了好几盏烛火。
透过缝隙向下望去，是垂直陡峭的漆黑崖壁，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水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大口，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
魏无羡也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这风浪也不是每天都这般大。大海大部分时候，还是温柔宁静的。”
蓝忘机关上窗，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声响：“可想换个住处？”
魏无羡却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很好，清静，视野也开阔。”他看向蓝忘机，语气轻松，“陛下若是住不惯，我便让人护送您回清宇殿吧。”
“无碍。”蓝忘机转身，目光落在魏无羡被烛光柔化的侧脸上，“这些日子，住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一样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一样要面对四方涌来的压力，夜里常睡不安稳。
魏无羡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闷，便提议道：“那我陪陛下下盘棋吧？”
“嗯。”
两人在棋枰前相对而坐。黑白棋子错落间，魏无羡看着蓝忘机依旧紧锁的眉头，忍不住打趣道：“陛下忧国忧民，心系苍生，是万民之福，乃不世出的明君。可您总是这般顶着张苦瓜脸，岂不是少了些国泰民安的祥瑞之气？”
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陛下，您还是得多笑笑，笑一笑，说不定烦恼就少了呢。”
若是往常，有人敢如此对帝王说话，定然是大不敬。但此刻，蓝忘机听着他这带着几分俏皮和关切的话语，心中竟生不起半分怒气，反而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流动。
他发现自己竟是真的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这种喜欢，是想要主动靠近，是想要看他永远这般神采飞扬，不掺杂任何权谋与利用，纯粹而陌生。
夜深了，魏无羡换上了一袭纯白的丝绸寝衣，衣带依旧松松系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片白皙的胸膛。如瀑的墨发披散下来，衬得他面容愈发柔和，眉眼间那总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朦胧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他走到床榻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儿床榻不大，恐怕有些挤，要委屈陛下了。”
“无妨。”蓝忘机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当最后一盏烛火被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隐约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在一片静谧中，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被消音符削弱后、如同遥远背景音的海浪声。
忽然，魏无羡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覆上了他的唇。那触感轻柔而坚定，带着淡淡的冷檀香气，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
魏无羡的呼吸一滞，在短暂的怔愣后，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中，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蓝湛。”
他唤的不是“陛下”，而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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