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并非楼阁，而是依山而建的一片院落，青砖黛瓦隐在苍松翠柏间，远远望去，竟有几分书院的雅致，全然不像江湖中传闻那般，是个藏龙卧虎、消息灵通的所在。
沈砚之跟着秦慕白走进内院时，正有几个青衣弟子在院中练剑，剑光起落间带着松涛般的韵律，招式并不刚猛，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的流畅。
“这些都是楼里的子弟，练的是‘听雪剑法’。”秦慕白看出他的好奇，笑着解释，“我们听雪楼不以争强好胜为念，只求明辨是非，护一方安宁。”
沈砚之默默点头，将那柄古剑用布重新缠好，背在身后。刚才在酒肆一番打斗，他手臂酸麻不止，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怕——若不是秦慕白及时出现，他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正厅内暖意更甚，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笔意疏朗。秦慕白请他坐下，侍女奉上热茶，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探究。
“沈小兄弟，你那柄剑……”秦慕白终于还是问起，“似乎并非凡品。”
沈砚之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这是我家掌柜的遗物。他说……若遇危难，或许能凭它寻一条生路。”他没说黑风寨的事，总觉得那是自己的执念，不便牵连旁人。
秦慕白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说起黑风寨：“这伙匪徒盘踞在燕山已有数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府几次围剿都损兵折将。他们行事诡秘，寨中似乎有高手坐镇，连江湖上几个成名已久的门派都吃过他们的亏。”
“那周老汉看到他们埋东西……”沈砚之想起老者的话。
“多半是赃物。”秦慕白指尖轻叩桌面，“黑风寨最近在雁门关一带劫掠了不少商队，据说有一支来自西域的驼队，携带的货物价值连城，怕是已落入他们手中。”
沈砚之心中一动：“秦楼主打算管这事？”
“听雪楼虽不惹事，却也不怕事。”秦慕白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只是黑风寨地势险要，机关重重，硬闯怕是讨不到好。我本想派人查探清楚再做打算，没想到周老汉竟撞破了他们藏赃物的地方。”
他看向沈砚之，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今日出手。若不是你拖延片刻，周老汉怕是活不成了，我们也难有这条线索。”
沈砚之连忙摆手：“我只是……恰好遇上。”
正说着，门外匆匆走进一个青衣弟子，对着秦慕白躬身道：“楼主，查到了。黑风寨的人果然在鹰嘴崖一带活动，而且……”弟子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们的人看到，‘断魂掌’柳乘风也在那里。”
秦慕白眉峰微挑：“柳乘风？他被废了武功，怎么会跟黑风寨混在一起？”
沈砚之闻言，心中却是一震。柳乘风，不就是刚才在酒肆里听到的那个被人一剑废了武功的高手？难道他的事也与黑风寨有关？
“继续盯着，切莫打草惊蛇。”秦慕白吩咐道。
弟子领命退下，秦慕白看向沈砚之：“沈小兄弟，你若想避开黑风寨的报复，在听雪楼住下便是。楼里有客房，平日里看看书，或是跟弟子们学学粗浅的拳脚，也好过在外奔波。”
沈砚之沉默片刻。他本是为了找黑风寨才北上，如今知道了他们的踪迹，岂能就此避祸？可他连剑都不会用，又能做什么？
“秦楼主，”他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恳切，“我想……学剑。”
秦慕白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学剑可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你……”他打量着沈砚之单薄的身形，“似乎并非习武的料子。”
“我知道。”沈砚之握紧了拳头，“可我想试试。哪怕只能学一点皮毛，也好过手无缚鸡之力。”至少，下次再遇到像酒肆里那样的事，他不会只能凭着一股蛮勇。
秦慕白看着他眼中的执拗，忽然想起刚才在酒肆，这年轻人握着剑时，虽然慌乱，却有一种奇异的专注。他沉吟片刻，道：“也罢。我让楼里的张教习教你些基础剑法，能不能学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之便在听雪楼住了下来。张教习是个面容古板的中年汉子，教剑极严，从握剑的姿势、出剑的角度，到脚步的起落，都要求一丝不苟。
沈砚之学得极认真，哪怕手腕被剑柄磨出了血泡，哪怕练得腰酸背痛，也从未懈怠。只是他似乎天生对招式有些迟钝，同样的动作，别的弟子练几遍就能记住，他却要反复练习几十次，才能勉强掌握。
张教习看在眼里，摇了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日傍晚，沈砚之练剑归来，路过后院的竹林时，隐约听到里面有剑声。他循着声音走去，只见月光下，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林中练剑。
她的剑法与听雪楼弟子截然不同，时而如惊鸿照影，轻盈灵动；时而又如寒梅傲雪，凌厉孤傲。剑光在月光下流转，仿佛与周围的竹影风声融为了一体。
沈砚之看得呆了，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收剑转身。月光落在她脸上，眉目清冷，宛如冰雕玉琢，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你是谁？”她开口问道，声音如同碎玉相击。
沈砚之这才回过神，慌忙低下头：“我……我是沈砚之，是来楼里暂避的客人，跟着张教习学剑。”
女子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剑伤上，淡淡道：“握剑太用劲了。”
沈砚之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因紧张，又将拳头攥得死紧。
“剑法重意不重力，”女子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手，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指尖要松，手腕要活，力从腰起，由肩至肘，再达于剑端，如此方能收发自如。”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很轻柔。沈砚之只觉一股淡淡的梅香萦绕鼻尖，脸颊竟有些发烫，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谢……多谢姑娘指点。”他结结巴巴地说。
女子松开手，后退一步，道：“我叫苏清寒。”说完，便转身走进了竹林深处，只留下一道白衣胜雪的背影，和空气中残留的梅香。
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她碰过的手指，怔了许久。直到晚风吹过竹林，带来几分凉意，他才猛地回过神，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想起苏清寒的话，试着放松指尖，调整呼吸，缓缓挥出一剑。
这一剑，竟比往日流畅了许多。
他心中一动，又连着挥出几剑。虽然依旧生涩，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同的感觉，仿佛那股力气真的顺着手臂，自然而然地送到了剑尖。
“原来……是这样。”沈砚之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或许，他并非真的愚钝，只是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练剑之道。
而那个叫苏清寒的白衣女子，就像一道月光，无意间照亮了他迷茫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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