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陡门的晚风又起了,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卷着未散尽的麦壳,扑在陈少熙汗湿的后背上。他握着耙子的手青筋凸起,把翻晒过的麦秸秆归拢成垛,动作熟练得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三年来,这片土地他再熟悉不过,每一寸泥土的触感,每一阵风的方向,都藏着数不清的记忆,也藏着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名字——赵一博。
少年之家的院门锁早已换成了新的,是陈少熙去年亲手换的。旧锁的钥匙他还收在抽屉里,和一枚磨得发亮的扳手放在一起,那是赵一博当年修大棚骨架时常用的工具,临走时忘在了工具房的角落。陈少熙每次清理工具,都会把那枚扳手拿出来擦一擦,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仿佛还能摸到当年赵一博留下的温度。
《种地吧》第三季收官那天,节目组在少年之家办了场简单的告别宴。蒋敦豪抱着吉他弹唱《禾伙人之歌》,李昊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鹭卓和卓沅在一旁拌嘴,热闹得和从前一样。可陈少熙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那枚扳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看,空荡荡的位置,再也不会有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眉眼带笑的人坐过来,递给他一瓶冰透了的可乐,说“少熙,歇会儿再干”。
赵一博是在第二季结束后一个月走的。那天早上,陈少熙还在虾塘边喂虾,就看见赵一博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站在少年之家的门口。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他们第一次一起扛钢管时的模样。
“要走了?”陈少熙的声音有些干涩,手里的虾饲料袋捏得变了形。
赵一博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公司催得紧,下午的飞机,去剧组报道。”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陈少熙手里,“这是我房间的钥匙,里面有几本书,帮我收着吧。”
陈少熙握紧那把冰凉的钥匙,指尖微微颤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赵一博望向远处翻滚的麦浪,声音轻得像风,“可能……要等这部戏拍完。如果赶得及,明年麦子熟的时候,我回来帮你收割。”
那天的风很大,吹乱了陈少熙的头发,也吹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赵一博转身离开的背影,看着那个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田埂的尽头,直到被金色的麦浪彻底吞没,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他手里还攥着那把钥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赵一博的体温,可那个人,已经朝着和他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赵一博走后的日子,陈少熙把他房间里的书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纸箱,放在自己房间的角落。书的扉页上,有赵一博娟秀的字迹,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画满了大棚结构的草图,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构想未来农场的模样。陈少熙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那些书拿出来翻看,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和草图,仿佛赵一博从未离开过。
他给赵一博发过很多消息,有时是分享地里的收成,有时是吐槽天气的多变,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我想你了”。可那些消息,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收到的回复,也只是寥寥几句“我很好”“拍戏很忙”“你照顾好自己”,带着客气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两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后来,赵一博渐渐成了群聊里的“潜水者”。蒋敦豪分享巡演的照片,他会点一个赞;鹭卓吐槽水培蔬菜卖不出去,他会偶尔冒个泡说“加油”;但关于后陡门的一切,关于那些一起奋斗的日子,他再也没有提起过。陈少熙知道,赵一博已经融入了新的生活,聚光灯下的他,穿着精致的戏服,妆容得体,再也不是那个会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浑身沾满汗水和泥土的少年了。
第三年的春天,后陡门的桃树又开花了,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陈少熙在桃树下种了一片向日葵,那是赵一博最喜欢的花。他记得赵一博说过,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充满了希望。可他种的这片向日葵,却像是少了点什么,无论怎么精心照料,都长得有些瘦弱。
那天下午,陈少熙正在给向日葵浇水,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北京。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陈少熙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赵一博的助理,”女声顿了顿,继续说道,“一博他……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现在在医院,他说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少熙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几乎是颤抖着说:“他怎么样了?严重吗?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你别着急,只是轻微骨折,没什么大事,”助理的声音带着安抚,“他就是突然想起你们以前在地里干活的日子,想跟你说说话。”
电话被递给了赵一博,那边传来他熟悉又有些虚弱的声音:“少熙,是我。”
“赵一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陈少熙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哭腔,“疼不疼?医生怎么说?”
“没事,小伤,”赵一博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就是躺在这里,突然很想后陡门的麦子,很想……很想你。”
陈少熙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蹲在向日葵地里,哽咽着说:“我等你回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割麦子,一起去喂虾,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一博打断了:“少熙,对不起。”
陈少熙愣住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赵一博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无奈,“公司给我安排了很多工作,接下来还有好几部戏要拍,我没有时间再回去种地了。那些约定,对不起,我食言了。”
陈少熙握着手机,浑身冰冷,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少熙,”赵一博的声音轻轻响起,“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后陡门的土地需要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种地,忘了我吧。”
电话被匆匆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陈少熙蹲在地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看着那些瘦弱的向日葵,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守着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约定,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从那以后,陈少熙再也没有给赵一头发过消息。他把那把房间钥匙和那枚扳手锁进了抽屉最深处,像是把那段记忆也一起封存了起来。他每天依旧在地里忙碌,播种、浇水、施肥、收割,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秋天的时候,蒋敦豪组织大家回后陡门聚一次。陈少熙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把少年之家打扫得干干净净,买了大家爱吃的菜。聚会那天,所有人都到了,唯独少了赵一博。
“一博说他在国外拍戏,赶不回来,”蒋敦豪叹了口气,递给陈少熙一瓶啤酒,“他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是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向日葵形状的银质胸针,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赵一博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笑得灿烂,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两人依偎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亲密。
“他说,这是他女朋友,他们准备明年结婚了,”蒋敦豪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他说,祝你以后越来越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陈少熙拿起那枚胸针,指尖冰凉。他看着照片上赵一博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他知道,赵一博是真的放下了,放下了后陡门的一切,放下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开始了新的生活。而自己,却还停留在原地,守着那些破碎的约定,不肯走出来。
聚会结束后,陈少熙独自留在了少年之家。夜深了,他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那枚胸针,望着漫天繁星。风里带着麦香,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味道,可现在,却只觉得陌生。他想起那些一起在地里奋斗的日子,想起那些一起欢笑、一起流泪的时光,想起那个在月光下说“等我回来”的少年。
原来,所有的刻骨铭心,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原来,有些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陈少熙把那枚胸针和照片放进了那个木盒里,然后把木盒埋在了桃树下。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望向远处翻滚的麦浪。月光洒在麦浪上,泛着金色的光芒,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知道,后陡门的麦子还会一年年地成熟,向日葵还会一年年地盛开,他的生活也会继续下去。只是,那个曾经陪他一起在麦浪里奔跑、一起在大棚里奋斗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陈少熙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少年之家,关上了门。门外,晚风依旧吹着,麦浪依旧翻滚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可门内,那个执着于等待的少年,已经在时光的洪流里,和过去的自己,和那个未完成的约定,悄悄说了再见。
麦浪沉落,旧痕难消。有些记忆,注定要被珍藏在心底最深处,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沉淀,成为生命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而陈少熙知道,他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伤疤,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走下去,好好种地,好好生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活成赵一博曾经期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