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心如死灰。
傅承聿将自己封闭在山顶别墅里整整三天。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密不透风，将外界的天光与声响彻底隔绝，别墅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他指尖撕裂的伤口结痂后，又被反复磨破渗出的血。他就蜷缩在客厅的地毯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封存的日记本和录音笔，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里，他没吃一口饭，没合过一次眼。温书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日记里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心上。角膜移植的真相、十年暗恋的卑微、离婚时的隐忍，每一个细节都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凌迟得体无完肤。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反复拉扯，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疯狂大笑，直到第三天清晨，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穿衣镜前，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早已彻底崩塌。
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曾经挺拔的身躯佝偻着，透着一股死寂的颓废。而最刺目的，是他的头发——不过短短三天，曾经乌黑发亮的发丝竟已变得雪白，从发根到发梢，没有一丝杂色，像被暴雪覆盖的荒原，无声地昭示着那场将他彻底摧毁的真相风暴。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白发，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这头白发，是温书意十年深情的祭品，是他愚钝自私的报应，是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
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人的气质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那份运筹帷幄的矜贵与冷峻，被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与戾气所取代。那双深邃的眼眸，如今像是两口冰封的寒潭，潭底翻涌着未熄的火焰，偶尔掠过一丝红光，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与毁灭欲。他穿着一身纯黑的手工西装，雪白的头发与黑色的衣料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每走一步，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他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回到了傅家老宅，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份录音摔在了傅宏远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听听。”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听听你们一心撮合的好儿媳，是怎么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玩弄的！”
傅宏远和傅夫人面面相觑，按下了播放键。温书意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顾星野愤怒的劝阻、医生的叮嘱，还有林薇薇当年伪造眼疾的破绽，一一清晰地传来。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傅宏远的脸色从错愕转为铁青，最后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商业联姻，竟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个女人……简直胆大包天！”傅宏远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茶几，茶杯应声碎裂，茶水溅了一地。
傅承聿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恨意：“胆大包天？若不是你们当初逼我娶她，若不是你们一直看不起温书意，又怎么会让林薇薇有机可乘？”
傅夫人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起自己曾经对温书意的百般刁难，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刻薄话，想起温书意每次都默默承受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从今天起，傅家与林家，势不两立。”傅承聿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冰冷而决绝，“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动用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清查林薇薇及其家族。我要林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不容置疑的狠厉。复仇的火焰，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而此时的林薇薇，还沉浸在即将成为新任傅太太的美梦中。她刚从国外度假回来，买了最新款的珠宝，定制了高级礼服，满心欢喜地以为傅承聿在处理完温书意的“后事”后，就会立刻和她订婚。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连衣裙，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兴致勃勃地来到傅氏集团总部，却被前台冰冷地拦下。
“抱歉，林小姐，傅总吩咐，您不能进入。”前台小姐的语气礼貌却疏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什么？”林薇薇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提高了音量：“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林薇薇！是傅总的未婚妻！”
“傅总特别强调，尤其是您，绝对不能进入公司大楼。”前台小姐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周围来往的员工纷纷侧目，对着林薇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林薇薇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尴尬和愤怒让她几乎失控。正当她想要发作时，傅承聿的首席特助陈默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保镖走了过来，神情肃穆，没有丝毫温度。
“林小姐，傅总请您去办公室一趟。”陈默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薇薇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但依旧强作镇定。她知道傅承聿的脾气，此刻若是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故作优雅地抬起下巴：“我就说承聿不会不见我的，走吧。”
当她被“请”进傅承聿那间视野极佳的总裁办公室时，看到的不是往日那个或许冷淡但至少允许她靠近的男人。傅承聿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蝼蚁般的城市。那满头刺眼的白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复仇之神，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承聿……”林薇薇娇嗔着上前，试图像往常一样去挽他的手臂，用温柔软化他。
傅承聿猛地转身！
那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剑般射向她，里面翻涌的恨意和厌恶，让林薇薇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冻住了。那眼神太过可怕，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意。
“承聿……你、你的头发……”她吓得声音都在发抖，指着他的白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天，傅承聿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傅承聿没有理会她的话，将一支录音笔狠狠摔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冰冷的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
“听听看。”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寒冰，“听听你是怎么把我当成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听听你是怎么伪造病历，怎么欺骗所有人，怎么毁掉书意的！”
林薇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当然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是她当年买通医生伪造眼疾的录音，是她教唆医生隐瞒温书意角膜移植真相的证据！她下意识地想去抢录音笔，却被傅承聿一把攥住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疼！承聿你放开我！疼死我了！”她痛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拼命挣扎着。
傅承聿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她狠狠掼在冰冷的地板上，如同丢弃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林薇薇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瓷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香槟色的连衣裙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狼狈不堪。
傅承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鄙夷。他蹲下身，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如今这副鬼样子。
“眼疾？嗯？永久失明？”他的声音低沉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林薇薇的心上，“林薇薇，你看看我这头白发！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这就是拜你所赐！是你，让我亲手推开了那个为爱我的女人！是你，让我错过了全世界最好的温书意！”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捏着林薇薇下巴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林薇薇的嘴角溢出了血丝，疼得眼泪直流。
“不……不是的承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薇薇涕泪横流，妆容花了一片，脸上又哭又怕，狼狈得不成样子，“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才……”
“爱我？”傅承聿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而凄厉，像是来自地狱的嘲讽，“你也配谈爱？你的爱，就是欺骗？就是伤害？就是把别人的牺牲当成你上位的筹码？林薇薇，你这种自私自利、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他猛地松开手，林薇薇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解释？”傅承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厌恶，“留着去跟法官解释吧！伪造病历，商业欺诈，教唆他人隐瞒真相……你以为，你和你那个早就空壳的林家，还能安然无恙？我告诉你，林薇薇，你欠我的，欠书意的，我会让你和林家，千倍百倍地偿还！”
说完，他转身对着门口喊道：“陈默！”
陈默立刻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一旁：“傅总。”
“把她给我扔出去。”傅承聿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从今天起，不准她再靠近傅氏集团半步，不准她出现在我面前任何地方。”
“是。”陈默点了点头，示意两名保镖上前。
林薇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爬起来想去拉傅承聿的裤腿，却被保镖死死按住。“承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承聿！”
傅承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保镖赶紧把她带走。林薇薇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办公室门外。
傅承聿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是他和温书意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温书意穿着洁白的婚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他，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温书意的脸庞，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书意，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商界和上流社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傅氏集团以雷霆手段，全面终止了与林家所有的合作项目，撤回了所有投资。紧接着，傅承聿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源，联合多家企业，对林家的产业进行了精准而残酷的狙击。
先是林氏集团的股价在短短一天内断崖式暴跌，市值蒸发过半；接着，各大合作伙伴纷纷单方面撕毁合同，撤资离场；银行也紧随其后，开始催收巨额贷款，冻结了林家的所有资产。林建国四处求人，却发现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此刻都对他避之不及。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家，在傅承聿的毁灭性打击下，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不过短短一周，便正式宣告破产。
林建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林母终日以泪洗面，变卖了所有的奢侈品和房产，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同时，傅承聿将那份录音证据以及搜集到的所有关于林薇薇伪造病历、买通医生、参与商业欺诈的材料，一并提交给了警方。警方迅速立案调查，证据确凿，林薇薇因涉嫌多项罪名被正式逮捕。昔日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名媛，一夜之间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在法庭上，林薇薇看着旁听席上那个白发苍苍、眼神冰冷的男人，终于崩溃大哭，她试图向傅承聿忏悔，向他求饶，却只得到了他冷漠的注视。最终，林薇薇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处理完这一切，傅承聿站在再次变得空荡死寂的别墅里。曾经，这里有温书意精心布置的温馨角落，有她做饭时传来的香味，有她温柔的话语，而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家具和无边的孤寂。复仇的快意并未持续多久，巨大的空虚和悔恨便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摧毁了林薇薇，搞垮了林家，又能怎么样？他失去的，永远失去了。温书意不会因为林薇薇的入狱而回来，那些被他浪费的时光不会重来，那些被他伤害的过往也无法弥补。
他走到酒柜前，打开一瓶82年的拉菲，没有用酒杯，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感，却无法温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看着玻璃窗上自己那头刺眼的白发映象，眼神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他砸碎了酒瓶，玻璃碎片四溅，划伤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如同他此刻破碎的人生，再也无法完整。
“书意……你等着……”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我都会找到你！”
“上天入地，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你！”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来赎罪……书意，你一定要等着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偏执。
从此，傅承聿活着的目的，只剩下一个——寻找温书意。这成了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他遣散了别墅里大部分佣人，只留下了几个必要的人。他将傅氏集团的大部分事务交给了陈默打理，自己则开始了全球范围的搜寻。
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联系了国际私家侦探，排查了温书意可能去过的每一个国家和城市。他去了瑞士苏黎世的那家私立医院，去了她曾经租过的民宿，去了她“坠海”的悬崖边，去了每一个可能留下她痕迹的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
但他没有放弃。他坚信，温书意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平静的生活。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的那一天。
这场跨越山海的寻找，注定漫长而痛苦。而傅承聿，早已做好了准备，用余生来偿还他欠下的债。
（第十一章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