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落在程琬瑀家的楼道口。安澜站在门外,黑色风衣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映着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灯光,泛着复杂的光。
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右肩,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即使动作再轻,也能感觉到伤口传来的隐痛——早上处理一份遗留的文件时,只是抬手翻了页,缝合的线就又裂了,医生说再这样反复,可能要留永久性的疤痕。她来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处理完最后一批“蝰蛇”余党后,车子不由自主地就开了过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远远看一眼就走。
门内传来念念的笑声,还有林舟温和的说话声,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属于“家”的声音。她指尖抵着冰冷的门板,正准备转身离开,门却“咔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程琬瑀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块没洗完的苹果,看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涌上惊喜,又很快被担忧取代:“安澜?你怎么来了?”
安澜的身体僵了一下,按在肩上的手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想遮住伤口,却还是被程琬瑀看了出来。“路过,”她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躲闪着,“就是……过来看看。”
“快进来,外面冷。”程琬瑀侧身让开,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林舟在陪念念写作业,我刚切了水果,你也吃点。”
安澜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进去。玄关的鞋柜上,放着念念的小皮鞋,旁边是程琬瑀的平底鞋,还有林舟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透着烟火气。她换鞋时,动作放得很轻,生怕自己身上的冷意,惊扰了这份温暖。
客厅里很亮,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地板上,映得一切都软软的。林舟坐在沙发上,帮念念检查作业,看到安澜进来,笑着点了点头:“来了?坐。”念念抬起头,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她面前:“安澜阿姨!你好久没来了!”
安澜蹲下身,想摸念念的头,却因为肩上的伤口牵扯,动作顿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念念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指着她的肩膀:“阿姨,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安澜很快掩饰过去,勉强笑了笑,“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疼。”
程琬瑀端着水果盘走过来,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目光落在她的肩上,语气里带着心疼:“还骗念念?你风衣的肩线都被血浸透了,快让我看看。”
安澜想拒绝,却被程琬瑀拉住了手腕。她的手很暖,和安澜冰凉的手形成鲜明对比。程琬瑀轻轻解开她的风衣扣子,看到里面深色的衬衫上,果然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了,却依旧刺眼。
“跟我来房间,我给你换药。”程琬瑀拉着她往客房走,脚步很快,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安澜没有反抗,任由她拉着,鼻尖萦绕着程琬瑀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小时候,程琬瑀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
客房还是老样子,书桌上还放着她当年用过的课本,衣柜里整齐叠着几件她没带走的衣服,连窗帘的花纹都没变。程琬瑀让她坐在床边,从抽屉里拿出急救箱——那是当年安澜走后,她一直没舍得扔的,里面的纱布和酒精,都是按安澜喜欢的牌子买的。
“把衬衫脱了吧。”程琬瑀打开急救箱,声音很轻。
安澜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脱下了衬衫。右肩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程琬瑀用温水轻轻打湿纱布,一点点揭开,看到里面红肿的伤口时,眼圈瞬间红了。伤口比她想象的还要深,缝合的线裂了好几处,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反复感染的样子。
“怎么弄的?又去跟人拼命了?”程琬瑀的声音有些哽咽,手里的棉签放得很轻,生怕弄疼她,“医生没跟你说吗?伤口这样反复,会留疤的。”
“没事,”安澜看着天花板,声音很轻,“疤而已,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琬瑀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你也是我女儿,我怎么能不在乎?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上次你在仓库救我们,走的时候肩膀一直在流血;还有前几天,我在楼下看到你的车,你坐在车里,手一直按着肩膀,脸色白得像纸……安澜,你能不能别总把自己当铁人?”
安澜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在“魅影”里,所有人都叫她“首领”,都怕她、敬她,只有程琬瑀,会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会心疼她的伤口,会在乎她疼不疼。
程琬瑀用酒精轻轻擦拭着伤口,动作小心翼翼的,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以后别一个人硬扛了,”她一边给伤口涂药膏,一边轻声说,“要是有难处,就跟我们说,就算帮不上大忙,至少能给你煮碗热汤,让你好好歇会儿。”
安澜看着她的侧脸,灯光落在她的发梢,映出几缕银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软。她想说“我是个罪人,不配待在你们身边”,想说“我的生活全是黑暗,会弄脏你们的光明”,却最终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嗯”。
换好药后,程琬瑀给她找了一件宽松的棉质衬衫,让她穿上。“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鸡汤,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她说着,转身就往厨房走。
安澜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心里暖暖的,又有些不安。她知道,这里的温暖不属于她,她就像一个误入光明的影子,迟早要回到黑暗里去。
鸡汤很快煮好了,程琬瑀端着碗走过来,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冒着热气。“快喝,补补身体。”她把碗递到安澜手里,“我特意少放了盐,你伤口没好,不能吃太咸。”
安澜接过碗,鸡汤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她眼眶发热。她小口喝着,鸡汤很鲜,带着程琬瑀特有的味道,是她这几年在冰冷的安全屋、在血腥的战场上,从未尝过的味道。
喝完鸡汤,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我该走了。”
程琬瑀看着她,想说“留下来住一晚”,却知道她不会同意。“那你路上小心,”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刚煮好的鸡汤,“这个你带上,饿了就喝。还有,伤口要是再疼,就过来找我,别自己扛着。”
安澜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一暖。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玄关时,念念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安澜阿姨,你下次还来吗?我给你画了画,还没给你看呢。”
安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念念的头,眼神柔和下来:“会的,阿姨下次来,看念念的画。”
她打开门,外面的晚风依旧凉,却好像没那么刺骨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程琬瑀和林舟站在门口,念念扒着门框,都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嫌弃,只有温暖和牵挂。
“走了。”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程琬瑀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轻轻关上了门。林舟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她心里有我们,总会回来的。”
程琬瑀点了点头,眼里带着希望。她知道,安澜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伤痛,还会有黑暗,但她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这个家,等着安澜回来——等着她卸下一身的冰冷,真正走进这份温暖里。
而安澜走在夜色里,手里握着温热的保温杯,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完全脱离黑暗,但只要这里还有一盏灯为她亮着,还有一群人牵挂着她,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