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襄樊县婚姻登记处那扇绿漆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陆暮明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张簇新的结婚证，觉得心里像揣了个暖炉，烘得全身都热乎乎的。他侧头看林秀珠，她也正低头摩挲着手里那张属于她的证书，嘴角弯弯，脸颊绯红，眼里闪着光。

“走，媳妇儿，回家！”陆暮明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悦，伸手想去牵她。

林秀珠却轻轻一躲，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娇弱，声音软软地拖长了调子：“暮明……等会儿……我、我好像有点走不动了……”

“咋了？累着了？”陆暮明立刻关切地问。

“嗯……”她垂下眼睫，细声细气地说，“刚才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这会儿腿有点发软……你背我回去，好不好嘛？” 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陆暮明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小狐狸在耍花腔，却乐得配合。他立刻蹲下，拍拍自己结实的后背：“来来来，老公背！肯定比坐轿子还舒坦！”

林秀珠心满意足地趴上去，手臂亲昵地环住他的脖颈。陆暮明稳稳起身，还故意掂了掂，笑道：“轻得很！以后得多吃点！”

“贫嘴！”林秀珠笑着轻捶他一下，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窝，开始了她的“第一桩心事”。

走出一段，离登记处远了，四下安静下来。林秀珠搂紧他，声音带着刚成为女主人的郑重：“暮明，咱们这小家，今天可算立起来了。”

“那必须的！实实在在的了！”陆暮明答得干脆。

“过日子就得有打算，对不对？”林秀珠循循善诱，“你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外，大事你拿主意。”

“嗯，是这么个理儿。”陆暮明点头。

“可这过日子，柴米油盐，琐琐碎碎，最耗心神。”她话锋一转，“所以呀，我的意思是，以后这家里日常的花销，钱怎么进怎么出，我来帮你管着。 你挣的钱交给我，我精打细算，把日子安排得妥妥帖帖，你也好安心忙外面的大事，不用为这些琐事分心。你看怎么样？”她说得合情合理。

陆暮明乐了：“哟？这就想当管家婆了？”

“什么管家婆！”林秀珠轻轻拧他耳朵一下，“我这是为你着想！让你省心！咱们一起使劲，把咱们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不比什么都强？” 她语气恳切，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陆暮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知道她说得在理，村里会过日子的女人都这样。他故作沉吟，然后“无奈”笑道：“行！听你的！这‘钱匣子’的钥匙，归你管了！不过，我这大老爷们，兜里总不能太空吧？”

“放心！亏待不了你！”林秀珠胜利地笑了，第一桩，谈妥！

初战告捷，林秀珠趁热打铁。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依赖：“还有一桩事，暮明，你得答应我。”

“啥事？说吧。”陆暮明侧头问。

“就是……以后要是晚上不回来吃饭，或者有事晚归，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要是需要出远门，去了哪儿，大概多久，也得让我心里有个数。”她语气带着淡淡的担忧，“不然，我到点儿看不见你人影，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是惦记着，怕你在外面有啥事……”

陆暮明心里一暖，知道这是媳妇儿惦记他。他逗她：“嘿，这就开始查岗了？怕我丢了？”

“去你的！”林秀珠搂紧他脖子晃了晃，“我是……我是担心你！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不再是一个人，家里有人盼着你、等着你呢。你得让我安心，是不是？” 她的话里充满了家的牵挂。

陆暮明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软乎乎的，哪个男人不想被家里人惦记着？他点头：“成！听你的！以后去哪儿，跟谁，大概啥时候回，都跟你‘报备’！省得你胡思乱想。” 第二桩，达成共识！

连“让”两桩，陆暮明决定“讨点好处”。他嘿嘿一笑，开始“讲条件”：“媳妇儿，你看啊，我这‘钱匣子’归你管了，‘行踪’也向你汇报了，总得给点‘奖励’吧？” 他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带着笑意，“我听说……有人嫌穿着衣服睡不舒坦？”

林秀珠的脸“唰”地红透，用力捶他：“陆暮明！你听谁瞎说的！”

陆暮明立刻“让步”：“别急嘛！我觉得这样挺好！要不这样，以后睡觉穿啥，听我的安排？被窝里头嘛……得给我点‘自由’？” 他开出他的价码。

林秀珠又羞又气，但心里盘算：穿什么可以商量，被窝里的事……尺度在自己手里。 她红着脸，半推半就地默许了这场“夜间谈判”。第二轮，进入“协商”。

感觉“大局”已定，林秀珠准备说出心底最深的忧虑。但陆暮明抢先一步，在她放松时打出他的“陆氏三章”作为“补偿”：

“秀珠，”他语气认真起来，“我这‘老实人’可被你拴住了，你也得表示诚意吧？我也提三条！”

“一、我下厨，就算难吃，你也得捧场说好吃！”

“二、我挑的衣服，就算不合你眼，也得试试说好看！”

“三、在外头，眼里只能有我！不准跟别的男人走太近让我心里不痛快！” 最后一条，他语气格外重。

林秀珠立刻“反制”：

“第一，不能故意做猪食欺负我！”

“第二，家里穿的和外头穿的得分清！不能胡来！”

“第三，”她语气低沉下去，“暮明，最后这条，我最怕。”

她搂紧他，声音微颤：“我在文工团工作，人多口杂。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就怕你信那些话。 要是哪天，你听了外人挑拨，不来问我，就在心里给我定了罪……回来怪我……”

她哽咽了，“要真有那天……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这带着恐惧的坦诚，让陆暮明收起嬉笑。他紧紧拥住她：“秀珠，我信你，只信你！外面的闲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谁想搅和咱们，我第一个不答应！咱们一起扛！”

夕阳下，所有的“谈判”都化为坚实的信任。他们相拥着，走向共同的家。

襄樊城的秋日，天高云淡。林家大院内外，扫洒一新，门楣窗棂贴满了耀眼的红喜字。至亲好友、文工团战友与林家近邻齐聚，院子里充满了知识阶层特有的、热闹而不失文雅的喜庆气氛。林劲松与白兰花夫妇笑容满面地招待宾客，眉宇间洋溢着嫁女的欣慰与对女婿的满意。

吉时将至，闺房内，红烛高烧，喜气盈盈。林秀珠端坐镜前，母亲白兰花正欲取出早已备好的大红嫁衣，陆暮明却抱着一个用红布仔细包裹的长方形皮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得意与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

“妈，秀珠，”他声音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的嫁衣，得穿这一套。”

他轻轻揭开红布，露出那个半旧、带着明显磕碰痕迹的皮箱——正是那个在襄樊火车站，他被小舅子林峰小姨子林雪那声“现场认妈”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当场砸了的箱子！

在母亲和妻子疑惑的目光中，陆暮明深吸一口气，打开皮箱，如同展开绝世瑰宝般，将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极其郑重地取出铺展。霎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明亮起来。

那不是一套精心设计、寓意深远的“凤仪套装”：

贴肤里衣：浅粉丝绸，绣缠枝莲纹，寓意纯洁甜蜜。

锦缎衬衣：月白锦缎，内侧用银线绣《比翼双飞鸟》，象征夫妻间最私密真挚的情感盟约。

大红外袍：正红绸缎，金线彩丝绣并蒂莲与吉祥纹样，华贵大气。

披肩长纱：轻薄绡纱，七彩丝线绣绚烂祥云与展翅凤凰，象征新娘未来人生辉煌灿烂。

“这……这都是……”林秀珠和白兰花看得目瞪口呆。

陆暮明眼神温暖而庆幸：“是小曼……全是那丫头，自己画样子，一针一线，熬了无数夜给你绣出来的。 她说，市面上的，配不上她独一无二的嫂子。”他回想起火车站那一幕，心有余悸：“那天差点就……唉！幸亏没砸！”

林秀珠的眼泪瞬间涌上。她轻抚衬衣内里的比翼鸟，抚过披肩上的凤凰，明白这不仅是嫁衣，更是小姑子陆小曼掏心掏肺、以青春心血凝结成的、最厚重的祝福和认可！

在白兰花帮助下，她一层层穿上这套“凤仪套装”。每一件都无比合身。当她披上那件绣着七彩祥云与凤凰的拖地长纱时，整个人雍容华贵，宛如神女临凡。

接下来是首饰。母亲建议将“五金”金饰全戴上，喜庆贵气。林秀珠却有了主张。她戴上沉甸甸的龙凤金镯（陆家实在的保障）和那枚金戒指，却将样式普通的金项链留在了匣中。然后，她拿起那枚蓝宝石吊坠，轻声道：“金镯实在，是过日子的底气。这项链嘛……这宝石是暮明奶奶的念想，是情分，更衬今天，也更配这件衣裳。”

颈间的蓝宝石与嫁衣的华彩相得益彰，彰显了她重情义、有主见的内心。 陆暮明看着她这身精心又不失格调的装扮，眼中满是欣赏与骄傲。

拜堂仪式简单而庄重。面对主席像，三鞠躬（向伟大领袖、双方父母、夫妻对拜）后，证婚人——文工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高声宣布：“从今天起，陆暮明和林秀珠就是革命夫妻了！要互敬互爱，共同进步！”

宴席才是重头戏。林母使出了看家本领，红烧鲤鱼、四喜丸子等寓意吉祥的菜肴俱全。陆暮明一身崭新中山装，精神抖擞；林秀珠身着“凤仪套装”，华彩夺目。两人挨桌敬酒，陆暮明应对得体又不失热情，林秀珠落落大方，言笑晏晏，未来女主人的风范初现。宾客的祝福声中，洋溢着对这对新人的由衷认可。那枚蓝宝石和独特的嫁衣，成了女眷们窃窃私语和羡慕的焦点。

宴席散后，洞房内的“闹喜”在所难免。文工团的年轻人吵着要新人共咬一颗糖，要陆暮明“坦白”恋爱经过，气氛热烈。

但当有人借着酒意，闹得有些过火，试图起哄着要和新娘“亲近”时，陆暮明脸上的笑意收了些。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巧妙隔开不规矩的手，脸上带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哎哎哎！兄弟们，差不多行了啊！糖也吃了，故事也讲了！我媳妇儿脸皮薄，可经不起你们这么吓唬！”

有人起哄：“暮明哥，这就护上啦？”

陆暮明哈哈一笑，揽过那人肩膀往门口带：“废话！我自己的媳妇儿我不护着，等你来护？要闹冲我来！喝酒划拳，奉陪到底！别吓着我屋里人！” 他话里带着痞气的玩笑，眼神却清明坚定，用一种圆滑又强硬的方式，牢牢护住了林秀珠。

最终，在他连哄带劝下，闹洞房的人群意犹未尽地散去。

新房终于安静下来。红烛噼啪作响，映着一对新人。

林秀珠看着刚才为她“舌战群儒”的陆暮明，心中满是安心。她轻声道：“谢谢你。”

陆暮明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盛装下格外明艳的脸，咧嘴一笑，带着得意和满足：“谢啥？你是我媳妇儿。” 他目光落在她颈间的蓝宝石和精美的嫁衣上，声音低沉下来：“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顿了顿，他露出熟悉的痞笑，补充道：“当然，除了我。”

林秀珠嗔怪地捶他一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靠进他怀里。红烛下，一对新人依偎的身影被拉长，所有的仪式与喧嚣都归于平静，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对未来的憧憬。

翌日，新人返回稻田村，举办了更为热闹朴实的乡村宴席，向父老乡亲宣告“娶媳”圆满。襄樊的礼成与稻田村的宴席，共同构成了他们婚姻的圆满开端。陆暮明用他的方式告诉了林秀珠：我给你的，不仅是物质的保障、家族的认可，更是风雨不侵的守护。而林秀珠，则以她的智慧与品味，回应了这份深情，共同为未来的日子，写下了充满希望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