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航

林峰归来的第二天，林家小院一扫前日的鸡飞狗跳，洋溢着一种为大事而忙碌的、井井有条的热闹。老大回来了，人齐了，订婚宴这件大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清晨，林劲松就把儿女们叫到跟前，开始分派任务，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和多年带兵的利落：

“老大，”他先看向林峰，“你腿脚利索，人也稳重。拿着喜帖，去一趟红军村，给你几位叔叔伯伯送去。他们都是跟着我枪林弹雨过来的老伙计，我得亲自登门，你代我去，显得郑重。” 这是军人的仪式感，也是对老战友的尊重。

“老二，”他转向林岳，“你字好，心思细，写喜帖的事就交给你了。名单你妈都拟好了，用那方旧徽砚，墨要磨得浓淡适中。” 这差事符合老二沉稳、有书卷气的形象。

“秀珠，”他看着女儿，眼神柔和了些，“你跟老四一块，负责采买喜糖、红纸，还有布置新房要用的东西。老四机灵，会砍价，你眼光好，拿主意。” 这是让姐妹俩一起操办，增进感情，也发挥各自长处。

最后，他看向陆暮明，语气客气中带着亲近：“暮明啊，你是客，按我们林家规矩，没过门……啊不，没办事前，不好使唤你。 你就……歇着，或者看看书，随意就好。” 这话是礼数，但也把陆暮明暂时划在了“干活”的圈子外。

陆暮明心里明白，这是老规矩，也是林父的体贴。他连忙笑着应下：“叔，您太客气了，我正好熟悉熟悉环境。”

然而，真正的“重任”早已悄然落在他肩上。 林劲松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暮明一眼，又瞟了瞟正在院子里眼巴巴瞅着他的小五和小雪，那意思很明显：这两活宝，就得你多担待了。

陆暮明心领神会。他笑着走到小五小雪面前，蹲下身：“二位‘同盟军’，走，姐夫今天兑现承诺，带你们去镇上——买狗崽去！”

“姐夫万岁！”俩孩子欢呼雀跃，一左一右拉住他就往外走。

临出门前，陆暮明悄悄将林秀珠拉到一边，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红布包，塞进她手里，低声道：“秀珠，这是我爹让我带来的。一条小黄鱼。 他说，订婚是大事，让咱去襄樊城里最好的银楼，给你打一套时兴的金饰，算我们陆家的一点心意，也是体面。”

林秀珠接过那沉甸甸、黄澄澄的金条，心里一热。这不仅是贵重，更是陆家对她、对这门亲事的极大看重和尊重。她抬头看着陆暮明，眼里闪着光，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林家的院子里，分工明确，忙碌开来：

林峰一身军装笔挺，带着喜帖，步履生风地出门，去完成那份庄重的传承与宣告。

林岳在书房铺开红纸，研墨挥毫，笔下是对妹妹婚姻的静好祝福。

林秀珠和林天姐弟俩有说有笑地商量着采买单子，穿梭在集市的人流中，为喜庆添置具体的色彩与甜蜜。

而陆暮明，则一手牵一个“小魔王”，走在去镇集的路上，身后跟着欢天喜地的孩子和即将到家的活蹦乱跳的小狗，履行着“同盟”的承诺，也用这种方式，悄然承担起“姐夫”的责任，融入这个家庭最活泼的脉搏里。

阳光暖暖地洒在小院，每个人都为着同一桩喜事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期待与幸福。这份平静下的忙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证明，这门亲事，已是林陆两家心照不宣、共同奔赴的美好未来。

解放镇的石板路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牲口和食物摊子的气味。陆暮明一手紧攥着林小五，一手紧拉着林雪，生怕这两个小祖宗被人流冲散。他身后跟着新买的三条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绳子缠在他手腕上，更添了几分忙乱。

林小五显然还沉浸在“智囊”的角色里，踮着脚尖，努力凑近陆暮明耳边，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继续兜售他的“妙计”：“姐夫！下回我三姐洗澡，我帮你把她门栓弄松！你假装找东西冲进去，她肯定……哎哟！” 话没说完，就被陆暮明弹了个脑瓜崩。

“小兔崽子！再出馊主意真给你买拨浪鼓了！”陆暮明笑骂，脸上却有点发热，下意识左右看看。他完全没注意到，人群外，一个挺拔的绿色身影——林峰，正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 林峰刚送完喜帖，脸上还带着与老战友重逢的暖意，但听到弟弟那些越来越没边的话，眉头微微蹙起，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陆暮明身上，想看看这个“未来妹夫”到底会作何反应。

林雪也在另一边添油加醋：“五哥笨！应该在门槛上抹猪油！三姐一滑，正好摔姐夫怀里！” 两个孩子为自己的“天才”想法咯咯直笑。

陆暮明被他们吵得头大，又觉得好笑，无奈地摇头：“行了行了，俩小祖宗，消停点！再闹你三姐，你大哥真得收拾我……” 他话没说完，注意力被一个糖人摊子吸引，想着给秀珠带一个，便停下脚步，掏钱袋。

就在他低头分神的刹那，一个穿着灰布短褂、身形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般贴着他擦过。陆暮明只觉得腋下装钱的帆布包轻轻一动！他猛地警觉，一摸——空了！

“糟了！钱！” 陆暮明头皮一炸，浑身血液都凉了！那里面是他准备订招待所、置办酒席的钱和全国粮票！

他猛地回头，正好看见那灰衣人影低着头，脚步飞快地钻进人群，像个影子一样难以捕捉！

“站住！抓小偷！” 陆暮明下意识爆喝一声，拔腿就要追！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可他的腿刚迈出去一步，左右手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重量，像两道铁箍，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原地！ 林小五和林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喊声吓了一跳，小手本能地死死抓住他，小脸上满是惊慌。

就这一刹那的耽搁，小偷已窜出十来米远！

陆暮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追？两个孩子怎么办？这集市人多眼杂，龙蛇混杂，他要是甩开孩子去追，万一……万一有拐子……他简直不敢想那后果！林秀珠会疯的！林家人会撕了他！

可是不追？钱就没了！ 订婚宴怎么办？爹妈来了住哪儿？巨大的懊恼、愤怒和恐慌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他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响，目光死死咬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胸腔剧烈起伏，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步也迈不出去！

最终，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收回脚步，双臂一圈，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自己身前，声音嘶哑地低吼：“别怕！没事！抓着姐夫！” 他放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追出去的冲动，选择了保护两个孩子。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失败的废物，心疼得滴血，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不远处，林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陆暮明从发现被偷时的惊怒，到想要追击的本能，再到看清身边孩子时的挣扎和绝望，以及最后，那个毅然放弃追击、将孩子死死护住的决绝。林峰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了然。

就在陆暮明满心绝望，准备认栽之时，身旁一道绿色身影如闪电般射出！林峰甚至没有多余的话，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他几个箭步追上小偷，一手擒腕，别臂，膝顶，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将贼人死死按在地上！

“军爷饶命！抓错人了！”小偷惨叫挣扎。

“闭嘴！”林峰低喝，从他怀里搜出十几个钱包赃物，当啷掉了一地。人群哗然。

林峰捡起陆暮明那个熟悉的帆布包，走过来，抛还给他，语气平淡：“点点。”

陆暮明接过失而复得的钱袋，手都在抖，声音哽咽：“大哥！谢……谢谢你！”

林峰没理会他的道谢，转身，先把吓傻了的林小五和林雪一手一个抱起来，这才沉着脸开始教训。

“林小五，” 他声音带着长兄的威严，“我刚才可听见了，你小子是不是又在那儿撺掇你小五姐夫，变着法儿地算计你三姐？”

林小五眼神躲闪，小声嘟囔：“没……没有啊……”

“没有？”林峰哼了一声，“‘福利’、‘卡油’，当我没听见？ 我告诉你，你再敢这么没大没小，把你三姐当冤大头，我就告诉爸，看他怎么收拾你！”

他顿了顿，凑近些，用带着调侃的犀利语气点破：“再说了，你小子出手也太寒碜了！ 你三姐就值你一盒破弹珠？帮你糊弄过去，就拿这玩意儿贿赂你姐夫？我们老林家的闺女，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噗——” 陆暮明忍俊不禁。林小五被说得满脸通红，在他哥胳膊里扭动：“哎呀哥！你胡说！”

“我告诉你，”林峰语气加重，将训诫的重点完全放在弟弟妹妹身上，“兄弟姐妹之间，要团结！要护着！ 你三姐平时怎么对你的？现在为点小事，就联合你姐夫‘算计’她？像话吗？林家的男人，得有个男人的担当！”

说得林小五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林峰又揉了把林雪的脑袋：“小雪，你也一样，别光跟着起哄。”

教训完小的，他才把孩子们放下，走到陆暮明面前，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沉声道：“钱拿好。”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刚才，你选对了。”

这句肯定，让陆暮明浑身一颤。

“秀珠是我妹妹，性子直，认死理。你既然是她认定的人，以后……多担待。” 这是托付。

“别老跟着这俩小混蛋胡闹，” 他眼神扫过俩孩子，最终定格在陆暮明脸上，语气加重，带着兄长独有的威严和期望， “最重要的，是把人护周全了。明白吗？”

陆暮明迎着林峰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哥！我明白了！你放心！”

阳光洒在喧嚣的集市，这场风波终于平息。陆暮明知道，他通过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无声的考验。而林峰心里也清楚，这个未来妹夫，或许有点小毛病，但骨子里是把家人放在首位的男人。妹妹嫁给他，日子或许会吵闹，但根子上，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