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师与围猎

林秀珠是个聪明的姑娘，更是个有追求的演员。她深知，秦怀瑾阿姨身上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艺术底蕴，是她在这个县级文工团里永远学不到的。要“偷师”，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能频繁接近陆家的媒介。

冬日的阳光透过修缮一新的祠堂窗棂，文工团的排练如火如荼。林秀珠的身影活跃其中，她的表演日渐精湛，一段高难度的独舞后，连团长都忍不住点头称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进步的背后，是深夜对着秦怀瑾不经意间指点的“气息沉于丹田”、“眼神由虚到实”反复揣摩的结果。

她的“偷师”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继续以请教问题、分享排练趣事为由，自然地接近陆暮明。陆暮明依旧憨厚地帮忙，觉得林秀珠勤奋又好学，心里还暗暗欢喜。他却不知，自己每一次传递乐谱、每一次创造机会让林秀珠与母亲“偶遇”，都在无形中成为她汲取艺术养分的管道。秦怀瑾在林秀珠“天真好学”的伪装下，指点得愈发深入，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对往日艺术的怀念。林秀珠则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并将这些融入表演，她的节目开始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

夜深人静，陆家小院东厢房的油灯还亮着。陆暮明正对着一幅祠堂屋顶的复杂榫卯结构图发愁。起夜的陆乔申推门进来，顺手泡了壶酽茶。

“这点卯窍都看不透？”陆乔申只瞥了一眼图纸，便点出关键：“西边第二根檩条下垫寸半，所有力就吃住了，上面的画屁事没有。” 三言两语，让苦思许久的陆暮明豁然开朗。

难题既解，茶香氤氲中，陆乔申话锋陡然一转，眯着眼看向儿子：“祠堂的事好说。我瞅着，咱家最近比祠堂可热闹——西头文工团那林同志，最近往咱家跑得挺勤？”

陆暮明脸上微热，支吾着解释林秀珠的好学与热情。

陆乔申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她不是一般的好学。这一手‘曲线救国’玩的，不去当特务都屈才了。” 接着，他如同复盘棋局般，将林秀珠如何通过接近陆暮明，又如何“恰到好处”地向秦怀瑾请教各种“难题”，从而一步步套取艺术精髓的算计，剖析得清清楚楚。

陆暮明听完，如醍醐灌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之前种种“巧合”顿时串联成清晰的谋算。

“咋的，小子，是不是还挺受用，觉得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思？”陆乔申戏谑地看着儿子涨红的脸，直接点破，“跟你老子说实话，是不是看上这闺女了？”

在父亲犀利的目光下，陆暮明最终别扭地点了头。

“看上就行！”陆乔申一拍大腿，眼中闪过老猎手般的光，“她想学真本事，没错！咱陆家的东西，也不能白给！她不是要‘偷师’吗？将计就计！她学一招，你就给我贴进一步！端茶递水，牵马坠蹬！让她习惯成自然！等她把你妈那点压箱底的玩意儿都掏干净了，嘿，她这人，也就差不多该掉进咱老陆家的锅里了！这就好比那戏文里的董永，偷了仙女的衣服，仙女不就只能留下当媳妇儿了？”

自此之后，祠堂里的日常看似照旧，却暗流汹涌。林秀珠依然积极“请教”，陆暮明在父亲的点拨下，心态已然不同。他依旧帮忙，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了然，配合着林秀珠的“表演”，甚至开始主动创造机会，并观察她如何“不经意”地挖掘母亲的艺术宝藏。他像个耐心的猎手，开始执行父亲“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林秀珠沉浸在“偷师”成功的喜悦和技艺提升的满足中，却未察觉陆暮明态度细微的变化，以及背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她以为自己是聪明的猎手，却不知已一步步走入别人设下的局。

（后话）多年以后

夏夜，月光如水，洒在陆家翻修一新的宽敞堂屋里。刚哄睡了怀里咿呀学语的小儿子，林秀珠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抬头，正看见丈夫陆暮明端着洗脚水进来，脸上挂着那几十年不变的、带着点憨厚又藏着狡黠的笑容。

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这月色太温柔，或许是孩子睡颜太安宁，林秀珠心里憋了多年的那个“旧账”，突然就翻腾了上来。她把孩子轻轻放进摇篮，直起身，双手叉腰，故意板起脸，压低声音：

“陆暮明！你给我过来！”

陆暮明一愣，放下脚盆，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哎呦，领导，这又是咋了？谁惹你生气了？”

“你！就是你！”林秀珠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结实的胸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问你！当年我刚到文工团那会儿，你爸，还有你！是不是早就合计好了，给我下套呢？什么热心帮忙，什么让我跟你妈学艺……都是幌子！你们爷俩压根就是合起伙来，演了一出大戏，把我这个傻乎乎一心只想‘偷师’的，给骗到你们老陆家锅里来了！是不是？！”

陆暮明先是一怔，随即，眼里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漾开，越来越深。他非但不否认，反而一把抓住妻子戳来的手指，握在掌心，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得像个偷吃了蜜的熊：

“嘿嘿嘿……现在才想明白啊？我的傻媳妇儿！这能叫骗吗？这叫你情我愿，双向奔赴！你偷师学艺不假，我‘偷’人归心也是真啊！”

“好你个陆暮明！果然是这样！”林秀珠一听，更是“恼羞成怒”，想起自己当年那点小聪明早被这爷俩看得透透的，不由得举起另一只自由的手，化掌为拳，朝着丈夫的肩膀就捶了过去，“你们爷俩太坏了！合起伙来算计我！我……我跟你拼了！”

然而，那拳头落到陆暮明肩上，却像是棉花撞上了墙，软绵绵的，根本没使上力气——她怕打疼了这家里顶梁柱的男人。

陆暮明感受着那毫无威慑力的“粉拳”，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顺势一拉，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得意和满足：

“拼啥拼？儿子都给你生了，还想往哪儿跑？再说，咱爸那能叫算计吗？那叫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你是咱老陆家的人了！我这叫坚决执行老爹的最高指示，成功完成‘拐带媳妇儿回家’的光荣任务！”

林秀珠在他怀里挣扎两下，也就由他抱着了，听着他强词夺理的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嗔道：“呸！不要脸！还光荣任务……合着就我傻，被你们爷俩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你们数钱呢！”

“哪能啊！”陆暮明收紧了手臂，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和温柔，“媳妇儿，你不是被卖，你是咱老陆家请都请不来的宝。你看，咱爸咱妈疼你，小曼跟你亲如姐妹，我……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那天在桥上，把你‘骗’回了家。”

月光下，林秀珠仰头看着丈夫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得意，心里那点陈年的“委屈”和“不甘”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偷师”，在“利用”，实则每一步，都走在陆家父子用智慧和温情铺就的、通往幸福的道路上。

她最终哼了一声，把头埋在他胸口，小声嘟囔：“……算你们老陆家厉害……这辈子，算是栽你们手里了。”

陆暮明憨憨地笑着，搂紧了怀里这个被他“吃干抹净”却心甘情愿的媳妇儿，觉得人生圆满，莫过于此。这场始于“算计”的姻缘，终究用最深的真情，写就了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