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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的日常

陆菲颜

张泽峰自那日走后,接连三天不见人影,陆乔申蹲在田埂上,指间捏着几颗瓜子,漫不经心的嗑着。这是他留洋前从小养成的习惯。这会,伴随着清脆的“咔”一声脆响后,他盯着村口的方向,半晌都忘了把瓜子仁送进嘴里。心里头不免有些打鼓: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人,那点心思让这年轻的技术员怕了,躲了?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陆家的生活依旧,陆小曼的日子被琐碎填满,除了每日雷打不动要做两小时女红刺绣,帮母亲缝补旧衣,余下的便是洒扫庭院,生火做饭。唯有在操持这些家务时,她那份不同于寻常的村姑的细致才悄然流露。

这日清晨,清风拂过陆小曼的窗台,雪白的栀子花带着清香将陆小曼从梦中唤醒。南方湿气重,夏至前晨雾总是氤氲不散,有雾便有露。而陆家院角摆着两口大缸,那大缸是以前家里留下的,被批斗那会给打碎的,去年陆乔申好不容易请了补缸匠来修复了这两大水缸,一口接引山间溪水,用来淘米做饭、净面沐浴,另一口则专搜集屋檐瓦当上滴下的晨露,供平日饮用、泡茶。

陆小曼每日都是卯时三刻起身,作息规律的如同钟表,她梳洗的动作一丝不乱,即便只是用溪水沾湿脸,用指尖醮着盐巴清洁牙齿,也有一种不紧不慢的沉静。这并非刻意,而是经年累月融入骨子里的习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生活本身的秩序感。

洗漱完毕,她便用篦子沾着淘米水,将长发梳理通透。待收拾停当,才去灶间帮助母亲张罗早餐,等陆乔申爷俩吃饱扛着农具出工干活,母女两才坐下来吃饭,接着便是庭院厅堂进行打扫、卧室的整理,侍弄花草,而最细致的,便是那两小时雷打不动的女红。作为大队里少有的绣娘,这手艺不仅能挣工分,精巧的绣活偶尔换来块儿八毛的零钱,更是家里的一项实实在在的补贴。她盘算着等攒够了布票,入秋前可以给父亲添一件新衣。

下午时分,正在家里清洗灶台的陆小曼,突然听见一声由远及近,托得老长的哟喝:嘿————!!!破布头———破鞋头——甲鱼壳——废铁废铜——换糖哉!!

声音渐近,只见那走货郎走到村口的大樟树下歇脚,摘下旧草帽当扇子,右手扯下挂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他刚放下担子,那些盯着玻璃货柜里五彩丝线和小糖人的孩子们,便以围了上来。他嘴上也不闲着,又换了一套词儿呦喝:“鸡毛鸭毛鹅毛——大姑娘的大辫子——都拿来换针换糖喽!”

不一会儿,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还有看热闹的孩子们,便都围到了担子前,看看这次有什么新鲜玩意可以交换。

陆小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心里更惦记着正事——上次央货郎带的雪花膏、万金油,还有绣花要用的彩色丝线和父亲爱磕的瓜子,算着日子该到了。她回屋用布头仔细包好平日攒下的鸡毛、牙膏皮,又小心地将几张一元、两元的纸币折好攥在手心,这才往村口走去。

货郎眼尖,老远看见她,便从担子下层的暗格里掏出个布包。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陆姑娘,你要的稀罕东西我都寻来了!上海的雅霜、虎标万牌万金油,还有苏州带来的五彩丝线,你看看,颜色可正?”

陆小曼接过东西,先轻轻拧开雪花膏的盖子,凑近闻了闻那熟悉的淡雅香气,指尖又爱惜地摸了摸丝线的润泽,眼里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她这边仔细,旁边几个顽童早已用废铁换得了麦芽糖,正欢天喜地地舔着呢。

陆小曼将准备好的布包和钱递过去。货郎清点完,抬头打量着她,不由赞道:“陆姑娘,你这头乌油的好头发,若是剪下来,能换不少紧俏货哩!”

陆小曼闻言,下意识地将辫梢拢到胸前,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坚定:“多谢您好意。只是家父常教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她这话说得轻,却像是立下了一个重重的承诺。

货郎听了,讪讪一笑,便低头认真清点起牙膏皮和杂毛来。很快,钱货两清。

下午,因从货郎那儿换得了心仪的物件,陆小曼心里透着轻快。她帮哥哥陆暮明去山涧边拎溪水,看着溪边恣意绽放的野花,山风拂过,她不自觉地轻声哼唱起前些日子露天电影里看来的调子——是《冰山上的来客》里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在这寂静少人的山涧里,她的歌声比平日放开了许多,清亮的嗓音在山谷间荡开,碰在两岸的岩壁上,又形成空灵的回音,袅袅地传了回来。这歌声与脚下潺潺的流水声、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浑然天成,宛如一曲仙乐,格外动听迷人。

她记不全词,只是反复低唱着那最动人的旋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就在歌声将落未落之际,山涧对面竟飘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接上了她未唱完的调子:“哎……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陆小曼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万没想到这深山谷里竟有人,而且偏偏是张泽峰!一阵热浪“腾”地涌上脸颊,连耳根都烧红了。她心慌意乱,将手中的木勺往桶里一丢,提起身旁才盛了半桶的水,也顾不得哥哥在身旁,扭头便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家跑去,裙裾扫过草丛,窸窣作响。

陆暮明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追上去:“哎!!小妹!!你跑啥!水还没装满呢,唱得好好的,害什么羞嘛!”

一听哥哥这话,陆小曼的脚步更快了,恨不得立时躲回家中去,她沿着小路一路小跑,山风掠过发烫的耳廓,可张泽峰那清朗的歌声,却执拗地穿透山涧,追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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