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让我周末必须回家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我问他什么事，他只含糊地说“回来再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我心头。周末，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坐公交回家。一路上，我都在猜测父亲到底要干什么。是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还是……又跟江慕礼有关？

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令我心头一紧的感觉又来了——玄关处放着一双陌生的、擦拭得锃亮的男士皮鞋，款式低调，但皮质和做工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果然，又是他。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扭头就走的欲望，换鞋走进客厅。父亲和江慕礼正坐在沙发上，父亲脸上堆着笑，正热情地给江慕礼倒茶，而江慕礼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进门的瞬间，就精准地落到了我身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我极其不舒服。

宁国华瑶瑶回来了？

父亲看到我，笑容更盛，连忙招手。

宁国华快过来坐，慕礼都来了好一会儿了。

我扯了扯嘴角，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径直走到离他们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下，掏出手机开始刷，用实际行动表明我的不欢迎。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父亲干咳了两声，试图打圆场。

宁国华呵呵，这孩子，肯定是路上累了。慕礼你别介意啊。

江慕礼没关系，宁叔叔。

江慕礼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而难熬的沉默。父亲努力找着话题，从天气聊到新闻，再试图把话题引到我身上，问我学习怎么样，学校有什么趣事。我一律用“还行”、“就那样”、“没什么”来回答，头都懒得抬。

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笑容越来越僵硬，而江慕礼，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视线偶尔扫过我，像芒刺在背。

终于熬到吃饭。长方形的餐桌，父亲坐在主位，热情地招呼江慕礼坐他右手边，然后眼神示意我坐他左手边，也就是江慕礼的对面。

我磨蹭着坐下，看着满桌子明显比平时丰盛很多的菜肴，一点胃口都没有。

宁国华来来来，慕礼，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父亲忙着给江慕礼夹菜。

宁国华尝尝这个红烧排骨，瑶瑶她妈妈以前最爱做这个。

江慕礼礼貌地道谢。

江慕礼谢谢宁叔叔，您也吃。

他拿起筷子，动作优雅。

父亲又转向我，夹了一块鱼放在我碗里，语气带着讨好。

宁国华瑶瑶，多吃点鱼，补脑子，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我没动那块鱼，也没看父亲，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江慕礼宁瑶。

江慕礼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餐桌上的空气一凝。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慕礼听宁叔叔说，你下周有物理期中考试？

他看着我，语气像是寻常的关心。

可我立刻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又竖起了全身的刺。

宁瑶你怎么知道？

我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宁瑶我爸连这个都跟你说？江先生对我的学业还真是关心备至啊。

父亲在桌子底下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我一下，脸上带着警告的神色。

宁国华瑶瑶！怎么说话呢！慕礼是关心你！

我猛地甩开父亲的胳膊，积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宁瑶关心？我用得着他一个外人来关心吗？他是我的谁啊？爸，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要跟一个外人汇报？我的行程，我的考试，你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每天上了几次厕所都告诉他？

宁国华宁瑶！

父亲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声音也严厉起来。

宁国华你胡说八道什么！快跟慕礼道歉！

宁瑶道歉？我凭什么道歉？

我豁出去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瑶我说错了吗？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了解我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点？这正常吗？爸，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我死死地盯着父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心虚或破绽。但我只看到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我戳破什么的慌乱？

宁国华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父亲气得手都有些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宁瑶我不可理喻？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

宁国华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就不明白了，以前我跟男生多说两句话你都紧张得要命，现在倒好，硬要把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往我身边推！你到底是不是我爸？

这句话说重了。我看到父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

我心里猛地一抽，有点后悔，但愤怒和委屈让我无法低头。

餐桌上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三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一直沉默的江慕礼终于放下了筷子。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眼看向我，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江慕礼宁瑶。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江慕礼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不要这样对宁叔叔说话。

他的维护，更像是在火上浇油。

宁瑶冲你来？

我嗤笑一声，把所有矛头对准了他。

宁瑶江慕礼，你少在这里装好人！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好像什么都掌控在你手里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我爸糊涂了，我没糊涂！我明白告诉你，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家，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掉下来。

江慕礼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我说完后，眼神似乎暗沉了几分，握着纸巾的手指微微收紧。

父亲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捂着胸口，脸色灰败。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这个家，从妈妈走后，就变得支离破碎。现在，连最后一点温情，似乎也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局面撕碎了。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宁瑶我吃饱了。

我哑着嗓子说完，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缓缓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门外，是父亲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江慕礼低沉的、听不清内容的说话声。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餐桌上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