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空间安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四周是纯粹到极致的银白，像是被人从现实世界里剥离出来的一块空白画布。
苏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是她的手——却又不完全是。
皮肤的质感有些失真，指节的细节被某种“简化”过，仿佛只是一个高精度的投影。她试着握拳，指尖却没有真实的肌肉紧绷感，只有一种被程序模拟出来的反馈。
“欢迎你，‘月魂’。”
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而是清晰地定位在一个方向——星陨之心的另一侧。
苏染抬起头。
少年就站在那里。
他的身形修长，穿着联盟学院的制服，袖口的银色徽章在这片空间里并不显眼，却莫名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瞳孔是很浅的金色，像是被阳光浸透的琥珀，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你是……”苏染喉咙发紧，“刚才那个声音？”
“算是吧。”少年耸耸肩，“不过严格来说，刚才在仪式里跟许景说话的，是‘星陨之心’的意志残留，我只是借它的‘嗓子’说了两句。”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他伸出手，掌心缓缓亮起一枚暗紫色的符号，符号的纹路与苏染掌心的极其相似，却在中心位置，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光纹，“星陨血脉·日魄——林舟。”
“林舟……”苏染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当然听过。
联盟学院这一届最耀眼的天才之一，异能觉醒等级S级，星陨血脉疑似持有者，入学一年就被调入机密项目组，档案高度加密。
她曾经在内部资料里见过这个名字，却从未将他与“日魄”联系在一起。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染问，“这里是……暗码空间？”
“可以这么叫。”林舟点头，“也可以叫它——星陨血脉的‘后台界面’。”
他摊开手，指了指周围的银白空间：“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星陨血脉在运行时，对现实世界的一种‘抽象投影’。只有同时具备‘月魂’与‘日魄’权限的人，才能在这个层面进行对话。”
“权限？”苏染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对。”林舟看向她，“星陨血脉，本质上更像是一个‘系统’，而不是单纯的异能。”
他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银色的光幕在两人之间展开。
光幕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符文结构，层层叠叠，像一座倒悬的塔。塔的顶端，是一枚闪耀的银色核心，下方则分成两条截然不同的分支——一条被暗紫色的月光缠绕，另一条被淡淡的金光包裹。
“星陨阵，是‘硬件’。”林舟道，“星陨血脉，是‘操作系统’。”
他指了指那道被月光缠绕的分支：“你，是‘月魂’，负责封印与守护。”
又指向被金光包裹的那条：“我，是‘日魄’，负责解析与干预。”
“解析？干预？”苏染皱眉，“听起来，不像是‘继承者’，更像是被制造出来的工具。”
林舟笑了笑：“你比联盟那帮老家伙清醒多了。”
他收起光幕，目光落在悬浮在空间中央的那颗缩小版星陨之心上。
“星陨血脉最初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类在不被‘外神’污染的前提下，接触、解析并利用那一层更高维度的规则。”林舟道，“简单说，就是——用人类的灵魂，当‘安全接口’。”
苏染的指尖微微一紧：“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当成‘接口’？”
“你可以这么理解。”林舟没有否认，“不过，‘工具’和‘人’之间，有时候只差一个选择。”
他看向她：“许景做了他的选择，你现在，也要做你的。”
提到许景，苏染的眼神明显暗了一瞬。
“许景……”她深吸一口气，“他还活着吗？”
林舟沉默了两秒。
“从联盟的标准来看——”他缓缓道，“他已经‘牺牲’了。”
苏染的心猛地一沉。
“但从星陨血脉的标准来看——”林舟继续道，“他还‘存在’。”
苏染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林舟抬手，轻轻一点那颗缩小版的星陨之心。
星陨之心微微一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银色符文，符文流转，逐渐在核心处勾勒出一道极其微弱的人影轮廓——蜷缩着，被无数银色锁链环绕，看不清面容，却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仪式把他的身体分解成了封印材料。”林舟道，“但他的意识，被星陨之心保留了下来。”
“那他……”苏染的声音有些发颤，“还能回来吗？”
“能。”林舟的回答很干脆。
苏染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但——”林舟话锋一转，“前提是，你和我，愿意承担后果。”
“后果？”苏染皱眉，“什么后果？”
林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双星’真正的权限是什么吗？”
苏染摇头。
“不是简单的‘强化封印’，也不是‘打开降临通道’。”林舟道，“双星的权限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
“重写规则。”
苏染怔住：“重写……什么规则？”
“星陨阵的规则。”林舟道，“包括封印的方式，封印的目标，以及——被封印者的定义。”
他指了指星陨之心核心处的那道人影：“许景现在，从规则层面被定义为‘封印的一部分’。”
“如果你我站在一起，启动双星权限，我们可以选择——”
“要么，承认这个定义，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永恒封印’，从此与星陨阵共存亡；要么，改写定义，把他从封印中剥离出来。”
苏染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那我们当然要——”
“别急。”林舟打断她，“剥离，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抬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银白空间的边缘，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云城的夜景。
高楼林立，灯火璀璨，飞行器在半空穿梭，街道上行人如织。一切看起来，与她记忆中的云城没有任何区别。
但很快，画面开始扭曲。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裂缝很小，却在不断扩散，裂缝之后，是一片难以形容的灰色混沌，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其中蠕动。
“星陨阵的封印，不是完美的。”林舟道，“它只是在‘拖延’。”
画面继续变化。
裂缝扩大，灰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渗出，落在城市的街道上。接触到雾气的人，眼神迅速变得空洞，随后身体开始扭曲、异变，化作一具具失去理智的怪物。
“这是‘外神’的渗透方式之一。”林舟道，“它不一定要‘降临’，只要污染足够多的人类，就能在这个世界上，长出一个‘新的自己’。”
画面中，城市的防御系统启动，异能者们冲上街头，与怪物厮杀。但灰色雾气不断涌出，裂缝越来越多，最终，整座城市被灰色吞没。
画面戛然而止，银白空间重新归于平静。
“这是最坏的情况。”林舟道，“也是联盟最不想让你看到的模拟结果。”
苏染的脸色有些苍白：“这和许景有什么关系？”
“因为——”林舟道，“许景现在，是那一层封印的‘关键变量’。”
他抬手，在星陨之心上方轻轻一按。
星陨之心表面浮现出一道复杂的符文结构，符文快速旋转，最终在两人面前展开成一幅立体的“封印模型”。
模型的核心，是许景那道蜷缩的人影。
围绕着他，是层层叠叠的银色锁链，锁链延伸出去，与无数节点相连——云城、月陨谷、奥斯陆、日本海沟……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封印点。
“仪式没有只是‘封印狱纹星兽’。”林舟道，“它在星陨之心的引导下，把许景的意识，嵌入了整个封印网络。”
“现在，他相当于——”
“封印的‘补丁’。”
苏染愣住：“补丁？”
“对。”林舟道，“星陨阵原本的结构，有漏洞。‘衔尾蛇’和暗鸦，就是利用这些漏洞，试图反向开启通道。许景的牺牲，相当于用他的意识，把这些漏洞暂时补上了。”
“所以，如果你我选择把他剥离出来——”
“这些漏洞，会重新暴露。”苏染接道。
“是。”林舟点头，“而且，会比之前更危险。”
“为什么？”苏染问。
“因为你已经改写了一部分星陨血脉的用途。”林舟道，“你在奥斯陆，用星陨血脉反向压制了被篡改的星陨阵，相当于在系统里，安装了一个‘新的内核模块’。”
他看向她掌心的暗紫色符号：“你现在的血脉纯度，已经超过了联盟记录中的任何一位‘月魂’。”
“这意味着——”
“外神，已经注意到你了。”
苏染沉默。
她当然记得，在奥斯陆上空，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错觉。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视线，仿佛透过无数维度，落在她身上。
“所以。”林舟道，“当你和我站在一起，尝试剥离许景时，外神不会只把我们当成两个‘异常节点’，而会把我们当成——”
“一次可以直接突破封印的机会。”
银白空间安静了很久。
苏染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星陨之心核心处的那道人影上。
“你现在，可以选择。”林舟道，“继续当联盟希望你成为的‘守护者’——接受许景的牺牲，承认他是封印的一部分，这样，云城至少还能安稳很多年。”
“或者——”
“你可以选择，当你自己。”林舟看着她，“承认你在乎他，承认你不想他就这样‘消失’，然后和我一起，去赌一个可能会让整个人类付出巨大代价的未来。”
苏染缓缓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倔强的冷静：“你呢？”
“嗯？”林舟挑眉。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染问，“你明明可以，选择不跟我见面。”
“日魄的权限之一，是在关键时刻，与月魂进行一次‘对话’。”林舟道，“我只是在履行权限。”
“只是这样？”苏染盯着他。
林舟笑了笑：“当然不只是这样。”
他收起笑意，目光变得认真了一些：“许景做的那件事，从理性角度看，很蠢。”
“但从人的角度看——”
“他做了我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事。”
苏染微微一怔。
“我从小就被当成‘日魄容器’培养。”林舟道，“联盟在我身上做了无数实验，记录了我每一次血脉波动，预测我每一个可能的选择。”
“他们告诉我，我是‘人类的希望’，是‘星陨计划的关键’，是‘最完美的接口’。”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说得多了，我差点就信了。”
“直到我看到许景的档案。”林舟道，“一个非星陨血脉的普通人，在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连‘完美接口’都不敢做的选择。”
他看向星陨之心核心处的那道人影：“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接口’和‘人’，区别可能就在于，你愿不愿意为了一个人，赌上一整座城。”
苏染沉默了片刻：“你觉得，我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林舟摇头，“这就是我来的原因——我想亲自看看，你会怎么选。”
“你不是说，你只是‘记录者’吗？”苏染反问。
“我改主意了。”林舟耸耸肩，“记录者，也可以有自己的立场。”
他伸出手，掌心的暗紫色符号缓缓亮起，金色纹路在其中游走。
“苏染。”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想让许景回来吗？”
苏染的手指微微一颤。
“想。”她的回答很轻，却很坚定。
“那你愿意为了他，赌一次吗？”林舟问。
“我已经在赌了。”苏染道。
“嗯？”
“从许景按下星陨之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苏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静，“联盟可以把他记为‘牺牲者’，可以把他写进教科书，说他是‘英雄’。”
“但对我来说——”
“他只是一个，欠我一个答案的笨蛋。”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的暗紫色符号骤然亮起，与林舟掌心的符号遥相呼应。
“如果要赌——”苏染道，“那就一起。”
两道暗紫色的光，在银白空间中缓缓靠近。
当它们触碰到一起的瞬间，星陨之心猛地一颤，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荡。
无数银色符文从四面八方涌现，围绕着两人旋转，星陨血脉深处的某种古老机制，被重新激活。
“星陨血脉·双星权限——”
“开始同步。”
林舟的声音，在震荡中变得有些遥远。
“从现在起，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封印的稳定。”
“你确定，你要继续吗？”
苏染闭上眼。
她仿佛又看到了许景在祭坛上，被银光吞没前，那一抹几乎看不清的笑。
“我确定。”她睁开眼，眼神坚定，“因为——”
“我不想再只站在后方，看着他一个人往前冲。”
“这一次，换我来。”
双星之光，在这一刻，彻底交织在一起。
银白空间，瞬间崩塌。
……
联盟分部，医疗舱内。
苏染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瞳孔深处，暗紫色与金色的光纹一闪而逝。
周围的仪器疯狂报警，屏幕上的各项数据全部失控，星陨血脉的波动曲线，被拉成了一条几乎贴着上限的直线。
“检测到星陨血脉——双星同步现象！”
“权限等级——未知！”
“警告：维度层面出现异常波动！”
苏染没有理会这些，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的暗紫色符号已经完全变了——
暗紫色的纹路深处，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光痕，像是一轮被云层遮住的太阳。
她缓缓握紧拳头。
“许景。”她在心里轻声道。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
同一时间，联盟总部深处，一间被严密封锁的地下实验室里。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他面前的屏幕上，是刚刚从分部上传来的加密数据——星陨血脉波动曲线，双星同步现象，权限等级未知。
老人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
“双星，终于……”他低声道，“走到这一步了。”
他身后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缓缓站直了身体。
“这是否意味着——”那人影的声音沙哑，“‘星陨血脉计划’，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是。”老人道，“也意味着——”
他抬头，看向实验室顶部那一片漆黑的合金板。
“我们，必须提前面对，那些被我们封印在更高维度的东西了。”
……
而在月陨谷，已经平息的祭坛之下。
被彻底封闭的维度缝隙深处，一缕极其微弱的灰色雾气，悄然蠕动了一下。
那是在封印完成的瞬间，从狱纹星兽身上剥离下来的一丝“残渣”。
它没有被完全封印，也没有被彻底净化，而是像一粒被遗忘的灰尘，贴在裂缝的最边缘。
过了很久，很久。
那缕灰色雾气，缓缓伸出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触须”。
触须轻轻碰了一下封印的内壁。
内壁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
灰色雾气，缓缓缩了回去。
像是在等待。
等待某一天，封印出现哪怕一丝裂缝。
等待某一天，双星做出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选择。
——
现实世界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而在星陨血脉的深处，一颗被锁链缠绕的“星”，依旧静静地沉睡。
他不知道，在他醒来之前，这个世界，已经为他的“归来”，押上了全部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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