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魂归十五,血誓灼心
“呼——!”
夜吟啸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身上月白的寝衣,发丝黏在颈侧,带着湿冷的凉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尖发颤地抚上自己的眼眶——温热的触感传来,眼尾的肌肤细腻光滑,没有空洞的凹陷,更没有撕裂的剧痛。
她又摸向自己的喉咙,声带振动发出沙哑的气音,不是被毒哑的破败风箱声;再蜷起手指,指节灵活弯曲,掌心的薄茧还带着握笔练剑的温度,不是被砍断后血肉模糊的残肢。
“这是……”
她怔怔地看向床幔——月白的锦缎绣着缠枝莲,是她十五岁生辰时,二哥夜知微亲手画样、让绣房赶制的纹样。
而她身上的寝衣,是去年春日她在成衣坊挑的料子,领口还绣着她最爱的素白玉兰。
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暖香,隐约能听见国师府后院的雀鸟啼鸣,还有侍女轻手轻脚扫地的沙沙声。
这不是永巷的腐臭地牢,是她在国师府的“听雪院”。
她颤抖着掀开被子,赤足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面上,快步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尚带稚气的脸:
面中微削的霜刃型脸,下颌线条利落如刀裁,却因年少未长开,带着几分清软的弧度;眼尾那道极淡的红痕还未显形,只有一双狭长的寒潭凤眸,瞳色是深琥珀褐,此刻正盛满了惊惶与不敢置信。
她抬手抚上镜中的脸颊,镜里的人也同步抬起手,指尖的温度清晰地透过镜面传来。
“十五岁……我回到了十五岁?”
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因情绪激荡而发颤。
去年春日,她刚及笄,正是为太子萧景琰心动、开始偷偷为他筹谋的年纪。
而此刻,铜镜旁的台面上,放着一支刚雕好的白玉簪——是她前几日亲手打磨的,准备在萧景琰生辰时送给他的生辰礼。
那支簪子的纹样,是柳清漪最爱的并蒂莲。
前世,她就是凭着这支簪子,让柳清漪“偶然”撞见,顺势将簪子“让”给了柳清漪,换来了“姐妹情深”的假象。
夜吟啸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她瞬间回神——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回到了她还没为萧景琰毒杀三皇子、没与家族决裂、父兄还安好的年纪。
“呵……”
一声轻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带着淬了毒的恨意。
她抬手将那支并蒂莲白玉簪扫落在地,簪子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断成两截。
“萧景琰,柳清漪……”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寒潭凤眸里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像冰湖凝结的碎刃,“这一世,该轮到你们,尝尝我受过的苦了。”
“小姐,您醒了?”
侍女春桃端着铜盆推门进来,见夜吟啸赤着脚站在地上,忙放下盆快步过来:“怎么不穿鞋?仔细着凉。”
春桃是她的陪嫁侍女,前世在永巷时,为了给她送一碗水,被柳清漪下令打断了双腿,最后活活饿死在牢里。
夜吟啸看着春桃那张带着稚气的脸,眼底的冷意微缓,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因她而死。
“无事,”她弯唇笑了笑,是惯常的温柔模样,“刚做了个噩梦,吓醒了。”
春桃放下手里的鞋,蹲下身替她穿上:“小姐这几日总做噩梦,可是前几日去皇家围猎累着了?”
皇家围猎。
夜吟啸的眸光微顿——就是在这次围猎上,萧景琰“英雄救美”,替她挡了受惊的马,让她彻底沦陷。
而柳清漪,就是在那次围猎上,故意崴了脚,借萧景琰的搀扶,与他有了第一次“亲近”。
“今日是什么日子?”夜吟啸状似随意地问。
“回小姐,是五月廿三,再过三日,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了。”春桃一边整理床幔,一边笑着说,“小姐前几日雕的簪子,可是要送与太子殿下?”
五月廿三。
距离太子生辰宴还有三日,距离皇家围猎,还有五日。
时间刚好。
夜吟啸垂眸,掩去眼底的寒光,指尖摩挲着袖袋里的一枚银质令牌——那是她幼时在府中捡到的,上面刻着繁复的狐纹,一直被她当成玩物收着。
前世临死前,她看到的那个穿月白袍子的男人,眼眸似乎与这令牌上的狐纹,有几分相似。
“簪子碎了,”夜吟啸抬眼,语气轻淡,“扔了吧。”
春桃愣了愣:“可是小姐雕了足足五日……”
“留着没用。”夜吟啸起身,走到妆台前,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白玉兰发簪——那是大哥夜临渊去年从边关带回来的暖玉,触手温凉。
她对着铜镜,将发簪轻轻簪在发髻上——发间的素白玉兰,衬得她那张霜刃型脸,既有少女的清软,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小姐今日……”春桃看着她的打扮,有些疑惑,“不是说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送生辰帖吗?”
“不去了。”夜吟啸转身,拿起桌上的《星象秘录》,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星轨图,“父亲今日要考我星象推演,我得温书。”
春桃更疑惑了——小姐前几日还说,要亲自将生辰帖送到太子手里,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
但她不敢多问,只恭敬地应了声“是”。
辰时刚过,夜吟啸刚推演完一局星轨,就听见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小妹,起了?”
夜知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文人特有的清润。
夜吟啸抬眸,就见一身月白锦袍的夜知微走进来——他比前世临死前,少了几分朝堂的沧桑,眉目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俊,手里拿着一卷书,腰间系着墨玉佩,是当朝太傅的标配打扮。
“二哥。”夜吟啸放下笔,站起身。
夜知微走到桌前,扫了一眼她推演的星轨图,眉头微挑:“这局‘七杀守命’,你竟推演到了‘破军逆转’的结局?”
“不过是运气好。”夜吟啸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星轨图上的“破军”星位——那是萧景琰的命星,前世她就是凭着推演此星,助他避开了数次祸事。
夜知微却摇了摇头,指尖点在图上的“贪狼”星位:“不是运气,是你动了‘换星’的心思——小妹,星象可推演,却不可强改,否则会遭天谴。”
夜吟啸的心脏猛地一缩——前世她强改萧景琰的命星,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可不就是“天谴”?
她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情绪:“二哥放心,我只是试试。”
夜知微看着她,忽然笑了:“今日怎么没去东宫?昨日你还说,要给萧景琰送生辰帖。”
提到萧景琰,夜吟啸的指尖微紧,语气却依旧平静:“突然不想去了。”
夜知微的眸光深了几分——他这个妹妹,天资卓绝,却唯独对萧景琰上了心,往日里提到他,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今日却这般冷淡。
“可是……”夜知微刚想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更沉的脚步声。
“小妹,二哥。”
夜临渊走进来——他穿着玄色铠甲,肩上还沾着边关的风尘,眉目冷峻如铁,下颌的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带着杀伐之气,却在看到夜吟啸时,眼底的冷意瞬间柔了下来。
“大哥!”夜吟啸的眼眶猛地一热——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夜临渊,是他被萧景琰以“通敌”的罪名,斩于边关城下,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
夜临渊走上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极致的温柔:“刚从边关回来,给你带了支雪狼毫。”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支狼毫笔——笔杆是寒玉做的,笔尖是雪狼的毫毛,是边关最珍贵的物件。
夜吟啸接过笔,指尖颤抖着:“大哥……你回来了。”
“嗯,”夜临渊看着她,眉头微蹙,“怎么瘦了?可是府里的厨子不合胃口?”
“没有,”夜吟啸吸了吸鼻子,笑了笑,“只是最近在温书。”
夜知微看着兄妹三人,忽然开口:“大哥刚回来,今日家宴,父亲也会回来。”
夜吟啸的眸光亮了亮——父亲夜玄渊,前世在天牢自尽,死前留了一封血书,让她“莫信他人,护好自己”。
这一世,她不仅要护好自己,还要护好整个夜家。
午时,国师府的家宴设在正厅。
夜玄渊穿着绣着星象纹的青色朝服,眉目间带着国师特有的神秘,却在看到夜吟啸时,眼底满是宠溺:“啸儿,今日推演学得如何?”
“回父亲,推演了‘七杀守命’局。”夜吟啸端起茶杯,恭敬地敬了夜玄渊一杯。
夜玄渊点了点头,忽然看向夜知微:“今日朝会,萧景琰递了奏折,说要举荐柳太傅的女儿柳清漪,入宫做太子伴读。”
夜吟啸的指尖猛地一顿——柳清漪!
她抬起头,刚好对上夜知微的眸光——他眼底带着几分深意,显然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前世,她就是在此时,主动提出“柳妹妹聪慧,做伴读正好”,亲手将柳清漪送进了东宫。
“柳清漪?”夜吟啸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就是上次围猎时,崴了脚的柳太傅之女?”
夜临渊的眉头微蹙:“一个庶女,也配做太子伴读?”
夜玄渊却看着夜吟啸:“啸儿觉得呢?”
夜吟啸抬眸,寒潭凤眸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懵懂,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我与她不熟,父亲和二哥拿主意便是。”
夜知微的眸光亮了亮——小妹今日,似乎真的变了。
夜玄渊却笑了:“既然啸儿不熟,那此事便搁置吧——太子伴读,总该选个知根知底的。”
夜吟啸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第一步,断了柳清漪接近萧景琰的路。
家宴刚过半,就听见府外传来东宫太监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夜吟啸的眸光一冷。
萧景琰,来了。
她抬眼看向厅外——只见一身明黄太子袍的萧景琰,缓步走进来,面如冠玉,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正是她前世痴迷的模样。
可此刻,看着他这张脸,夜吟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这张脸的主人,前世将她剜目断手,将她的家族满门抄斩。
萧景琰走进厅,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夜吟啸身上,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吟啸,今日怎么没去东宫?我还在等你送生辰帖。”
夜吟啸站起身,福了一礼,语气疏离:“太子殿下,臣女今日要温书,便不去了。”
萧景琰的笑容僵了僵——往日里,夜吟啸见了他,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今日怎么这般冷淡?
他看向夜玄渊,笑着说:“国师,本太子今日来,是想请吟啸,陪本太子去城郊的‘听松园’赏荷——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得极好。”
夜吟啸还没开口,夜临渊就冷冷地开口:“小妹今日要温书,太子殿下请回吧。”
萧景琰的脸色微沉——夜临渊是镇北大将军,他不敢得罪,只能看向夜吟啸:“吟啸……”
夜吟啸抬眸,寒潭凤眸里没有丝毫温度,语气平淡:“太子殿下,臣女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说完,她站起身,对着夜玄渊福了一礼:“父亲,大哥,二哥,我身子乏了,先回院了。”
不等众人反应,她转身就走。
走过萧景琰身边时,她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萧景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夜吟啸,竟敢给他脸色看?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温润的笑容,对着夜玄渊拱了拱手:“既然吟啸身子不适,那本太子改日再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夜吟啸回到听雪院,站在窗前,看着萧景琰的马车离开国师府,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萧景琰,”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攥紧了袖袋里的银狐令牌,“这一世,你的每一步,都将是我为你铺好的黄泉路。”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国师府外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
他身形挺拔如松,肩上落着一片槐花瓣,一双异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金色——左眼深紫,右眼金褐,正是夜吟啸前世临死前看到的那双眼睛。
他看着夜吟啸的窗棂,指尖轻轻摩挲着折扇上的狐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终于……等到你了。”
他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冰雪,带着几分慵懒,却又藏着极致的温柔。
而窗内的夜吟啸,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寒意——像是前世永巷里的冷,却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暖意。
她转头看向窗外,只看到一片摇曳的槐树叶,和随风飘散的花瓣。
“是错觉吗?”
她皱了皱眉,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萧景琰”“柳清漪”五个字,然后,用墨汁重重地将它们涂黑。
这一世,她要让这对狗男女,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