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睡眠深沉得像潜入深海,没有记忆碎片翻涌,没有焦虑惊醒,只有纯粹的、黑暗的安宁。阿尔卑斯山的寂静是最好的安眠药,厚实的羽绒被和恰到好处的室温,让身体得到了久违的彻底放松。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帘缝隙,精准地落在黄垚钦的眼睑上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
不是被惊醒,也不是挣扎着从睡意中爬起,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渡——从深眠到浅眠,再到意识完全清晰。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雕花看了几秒,适应着晨光。
身体感觉很好。
基因改造带来的恢复能力在这宁静的一夜后充分显现。长途飞行的疲惫、时差的紊乱感、初到陌生环境的那点紧绷,都消散了大半。手腕灵活,关节轻盈,肺部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时,感到一种通透的舒畅。
他起身,拉开窗帘。
窗外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圣莫里茨湖的冰面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光泽,像一块巨大的、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琥珀。远处连绵的雪山完全被朝霞染红,从山脚的暗红逐渐过渡到山腰的橙金,再到顶峰近乎燃烧般的赤金。云层被光线撕开缝隙,光束如圣光般倾泻而下,在雪坡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
美得不真实,却又如此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迅速洗漱,换上轻便的运动装,黄垚钦下楼来到酒店的早餐餐厅。
餐厅同样拥有绝佳的景观,整面的落地窗外就是那片金色的湖面和雪山。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很快送来菜单。
丰盛得近乎奢侈。
自助餐台上摆满了各色冷盘:烟熏三文鱼、帕尔玛火腿、各式奶酪、新鲜水果、酸奶和麦片。热食区有煎蛋、培根、香肠、烤番茄、焗豆,还有瑞士特色的土豆饼(Rösti)和奶酪火锅(虽然早上吃这个有点重口味)。面包篮里是刚出炉的各种面包,黄油用小瓷碟装着,果酱装在精致的玻璃罐里。
黄垚钦克制地取了一些——烟熏三文鱼配酸奶油和莳萝,一份煎蛋,几片全麦面包,一杯鲜榨橙汁,还有一小碗混合莓果。
他吃得慢,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阳光逐渐升高,雪山的金色褪去,恢复了冷峻的白色。湖面上开始有人影出现,应该是早起的滑冰者。
这种慢节奏的早餐,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在俱乐部时,早餐往往匆忙——一杯蛋白粉奶昔,几片面包,或者路上随便买点什么。时间永远紧张,训练、复盘、比赛、直播……日程表精确到分钟。
而现在,他可以坐在这里,花上半个小时,只是安静地吃一顿早餐,看着风景。
早餐后,黄垚钦回房间换上滑雪装备。
保暖的速干打底层紧贴皮肤,锁住体温。专业的滑雪袜厚实却透气,能有效缓冲雪鞋的压力。他对着镜子戴上护脸——只露出眼睛和额头,既防风又防晒。雪镜挂在脖子上,手套放在一边。
最后检查背包:水壶(酒店提供的保温壶,装满热水)、能量棒、备用袜子、一小瓶防晒霜、手机和钱包。
一切就绪。
他准时来到酒店大堂。
大堂里已经有了不少同样准备出发滑雪的客人。五彩斑斓的滑雪服、各式各样的雪板雪杖、兴奋的交谈声和爽朗的笑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假日特有的活力。
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是长期户外运动的小麦色,金色的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他穿着深蓝色的专业滑雪服,雪板扛在肩上,动作轻松自如。
“黄先生?我是你的教练,Zones。”他伸出手,笑容真诚,露出一口白牙,“准备好了吗?今天天气棒极了,是滑雪的好日子!”
他的英语带着一点德语区的口音,但非常流利。
黄垚钦握住他的手:“准备好了,Zones教练!”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虽然作为林讯,他在多个世界都有过滑雪经验——从阿尔卑斯到落基山脉,甚至在一个末日世界里,他还在冰封的城市废墟中滑过雪——但既然俱乐部给他联系了教练,他也就接受了。
陪练也好,向导也罢,有个熟悉地形的人带着,总不是坏事。
酒店的专用滑雪巴士已经在门口等候。巴士内部宽敞舒适,座椅是加热的,车窗上结着薄薄的霜花。Zones帮他把雪板固定在车顶的架子上,动作熟练利落。
车上坐满了去滑雪的客人,有年轻的情侣,有带孩子的家庭,也有看起来像是退休夫妇的老人。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互相交谈着今天的滑雪计划。
巴士缓缓驶出酒店,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升。
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
小镇的建筑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松林。树木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形成一道又一道雪拱。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越来越冷,但阳光很温暖,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大约二十分钟后,巴士抵达了滑雪场的入口。
当黄垚钦走下巴士,站在瑞士滑雪场的入口处时,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的心跳加速,热血在体内奔腾。
那是一片被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纯粹的冰雪天堂。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白色。洁白的雪道宛如一条条无尽的银色绸带,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雪山脚下,仿佛与天边的云朵相接,看不到尽头。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这片雪域之上,雪粒反射出千万点耀眼的光芒,像是无数颗微小的钻石在同时闪烁,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痛,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那不是单调的白,而是层次丰富的白——朝阳面的亮白,阴影处的冷蓝白,被风吹出波纹的雪面上的银白,远处山坡上泛着淡金的白。
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巍峨壮丽,山顶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王冠,高高耸立在这片滑雪场的背景之中。山腰间,几条蜿蜒曲折的高级雪道如同灵动的银蛇,穿梭在起伏的山峦之间,时而陡峭险峻,时而平缓舒缓,吸引着无数滑雪高手前来挑战。
更近处,是宽阔的中级雪道和缓坡的初级区域。滑雪场内人声鼎沸,却丝毫不显拥挤——场地实在太大了。人们穿着五彩斑斓的滑雪服,戴着各式各样的头盔和护具,或站或坐,或在雪道上飞驰而下,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和飞扬的雪花。
那些初学者在平缓的雪道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惊呼或欢笑;而那些资深的滑雪高手则在陡峭的山坡上肆意驰骋,他们的身影如同在雪面上飞翔的精灵,每一次转弯、每一次跳跃都展现出惊人的技巧和勇气,引来旁观者的阵阵喝彩。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雪的气息——那种干净、冰冷、带着微甜的味道。还有远处松林中传来的淡淡松香,混合着滑雪蜡的特殊气味。缆车的机械运转声、滑雪板摩擦雪面的“唰唰”声、人们的欢笑声和呼喊声,交织成一首充满活力的冬日交响曲。
黄垚钦深吸一口气。
这种独特的气息仿佛是一种魔力,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某种东西。
那不是原主黄垚钦的记忆——那个少年从未接触过滑雪。这是属于林讯的,属于那些在不同世界、不同险境中积累起来的,对速度、对挑战、对掌控感的渴望。
他戴上头盔,调整好雪镜。Zones教练已经帮他把雪板拿了下来,正在检查固定器。
“我们先从热身开始,然后我会评估一下你的水平。”Zones说,“放心,我会根据你的能力调整课程。”
黄垚钦点点头,穿上雪鞋,踩进固定器。
“咔嚓”一声,鞋与板牢牢锁在一起。
那一刻,一种熟悉的掌控感回来了。
他弯下腰,调整了一下雪板的角度,感受着脚下雪板的宽度和弧度。是块好板子,酒店提供的装备确实是顶级水准。
“准备好了吗?”Zones问,他已经穿好了自己的雪板。
黄垚钦直起身,看向眼前那片延伸向远方的银色雪道。
阳光刺眼,雪光耀眼,寒风扑面,但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如此清晰。
“好了。”他说,声音平静,但眼睛里已经有光在闪动。
Zones笑了笑:“那我们先从这片缓坡开始。跟着我,注意我的动作。”
教练率先滑了出去,动作流畅自然,像一条鱼滑入水中。
黄垚钦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雪板。
然后,他轻轻一推雪杖。
身体向前倾去,雪板开始滑动。
起初是缓慢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这具身体与雪板的契合度。但很快,肌肉记忆开始苏醒——如何用脚踝控制方向,如何用膝盖缓冲震动,如何用核心保持平衡。
速度逐渐加快。
风开始在耳边呼啸,雪板切割雪面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视野两侧的景色开始向后飞掠,世界仿佛被简化成了前方那道银白的轨迹。
他追上了Zones,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教练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赞许的笑意。
“不错!比我想象中好很多!”Zones喊道,“那我们加快一点速度?”
“好!”黄垚钦回应。
他们转向了一条稍陡的雪道。
坡度增加了,速度更快了。风更猛烈地打在护脸上,雪板与雪面的摩擦声变得更加尖锐。心跳在加速,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转弯时,他压低了身体,雪板在雪面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扬起一阵雪雾。身体的重心转移流畅自然,膝盖弯曲的幅度恰到好处,核心收紧,保持稳定。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种掌控感,与在游戏里操纵英雄、在赛场上掌控节奏的感觉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这是更直接的、物理的、身体与自然元素的直接对话。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坡。Zones率先腾空,做了一个简单的抓板动作,稳稳落地。
黄垚钦紧随其后。
起跳的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他能感觉到雪板离开雪面,身体在空中短暂悬停,风在身下呼啸。视野开阔得惊人——整片雪域、远处的群山、湛蓝的天空,尽收眼底。
然后落地,膝盖缓冲,雪板重新咬住雪面,继续向前滑行。
平稳,完美。
“哇哦!”Zones滑到他身边停下,雪镜后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之前真的没滑过雪?这动作可不像初学者!”
黄垚钦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可能我运动神经比较好。”
“岂止是‘比较好’!”Zones摇摇头,“那我们不用在初级道浪费时间了。想试试真正的阿尔卑斯山雪道吗?”
黄垚钦看向远处那条蜿蜒向上、消失在云端的缆车线。
缆车将把他们带到更高的地方,那里有更陡的坡,更深的雪,更壮观的风景。
血液在奔流,心跳在鼓动,某种久违的、属于冒险者的兴奋感在苏醒。
“想。”他说,声音清晰坚定。
“那走吧!”Zones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让我们好好享受这片雪山!”
他们并肩滑向缆车站。
阳光灿烂,雪光耀眼,阿尔卑斯山在他们面前展开,如同一卷等待书写的空白画布。
而黄垚钦知道,今天,他要在这片雪白之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