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俱乐部的宿舍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黄垚钦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熟悉又陌生的纹路看了几秒，意识才从混沌中完全清醒。
第二天了。
他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他昨晚熬夜处理的一堆事宜——飞往瑞士的机票确认函，银行App里兑换瑞士法郎的记录，还有几个关于当地天气和交通的搜索记录。
这算是黄垚钦这个假期的真正开始。
面对原身的家人，他心里总有些说不清的隔阂。记忆是有的，那些温暖的、争吵的、平淡的日常片段都清晰地储存在脑海里，但当他试图调动起“回家”的冲动时，却感到一种微妙的不自在。好像在看一部别人的家庭纪录片，即使记得每一帧画面，也终究隔着屏幕。
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最终做了决定——不回去了。
与其在熟悉却疏离的环境里勉强自己，不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正好旅游结束，可以直接去新俱乐部报到，时间上刚刚好。
他动作利落地收拾行李。兑换好的厚厚一沓瑞士法郎现金被仔细收进内袋，手机开通了国际漫游，租用的便携Wi-Fi已经充好电，护照、身份证、银行卡等所有证件整齐地码放在专用的证件夹里。
一切都井井有条。这是林讯作为任务者的习惯，也是黄垚钦性格里那份细致在基因改造后的极致体现。
“出发，去看看一直想看的雪。”
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时，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随即，一丝无奈涌上心头——如果按照原本的人生安排，此刻的他应该已经在瑞士的雪场了。都怪那个该死的系统，连个安生的假期都要横插一脚。
但他很快将这点情绪压下。抱怨无用，既然来了，就做好该做的事。
一个人推着行李箱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清晨的基地很安静，大多数队员要么在睡觉，要么已经离队。他经过训练室时，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里面暗着的屏幕和整齐摆放的椅子，脚步没有停留。
走出基地大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黄垚钦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机场的名字。车子驶离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建筑——那是原主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背影在镜中慢慢缩小，最终消失不见。那一瞬间的画面，竟显得有些孤独寂寥。
引擎的轰鸣声中，飞机昂首冲入云霄，利落地刺破云层。
黄垚钦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渐渐缩小的城市灯火。那些熟悉的街道、建筑、灯光汇成的网格，一点点变成模糊的光点，最后被无边无际的云海彻底吞没。
他靠在舒适的头等舱座椅上，闭目养神。
头等舱的服务确实周到，空乘人员温柔细致的询问、宽敞的空间、可以完全平躺的座椅，都在尽力缓解长途飞行的疲惫。但身体被困在金属舱体里十几个小时的事实，仍然让倦意不断累积。
黄垚钦在断断续续的睡眠和清醒间切换。偶尔睁开眼，舷窗外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从熟悉的城市灯火，到浩瀚无垠的深蓝色海洋，再到俯瞰下广袤而寂静的欧陆雪原。云层之上，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只有窗外光线的明暗变化提醒着他，地球在缓缓转动。
当飞机终于降落在苏黎世克洛滕机场时，舷窗外是灰蒙蒙的清晨。当地时间比武汉晚了整整七个小时。
长达近十五个小时的飞行，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
黄垚钦的生物钟还固执地停留在东方的深夜。他强打精神，随着人流入境、提取行李。机场里各种语言的广播、不同肤色的人群、完全陌生的指示牌，都在提醒他——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停留，按照计划直奔火车站。
接下来的旅程，是一趟穿越阿尔卑斯心脏的列车之旅。这趟被誉为“世界上行驶最慢的观景快车”，将用另一种速度带他深入这片雪国。
黄垚钦预订了拥有巨大全景天窗的尊贵舱位。当他拖着行李箱找到自己的座位时，车厢里已经坐了几位同样看起来是游客的乘客——一对低声交谈的老夫妇，一个独自看着窗外、膝盖上摊着素描本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穿着专业滑雪服、兴致勃勃讨论着雪场路线的中年人。
列车缓缓驶出苏黎世车站。
起初，窗外还是城市的景致，但很快，建筑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白雪的田野、结冰的湖泊，然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黄垚钦的疲惫被窗外迅速变换的景色一点点驱散。
列车如同一条优雅的红色丝带，蜿蜒穿行在瑞士冬日童话般的画卷里。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峦覆盖着厚厚的、未经污染的皑皑白雪，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闪耀着纯净的银光，仿佛巨大的奶油蛋糕，又像神明随手倾倒的糖霜。
墨绿色的针叶林顽强地矗立在雪坡上，树冠被积雪压成沉甸甸的白色绒球，沉静而坚韧。
偶尔，列车会经过被白雪覆盖的宁静小村庄。尖顶的教堂钟楼是视线中唯一的制高点，红白相间的瑞士国旗在寂静中飘扬。木制的房屋窗户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烟囱里升起袅袅白烟。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一切都静谧得不像真实。
黄垚钦靠在椅背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窗外。他很少有这样纯粹“看风景”的时刻。在过往的任务中，即使身处绝美的环境，他的注意力也永远在目标、危险、计划上。风景只是背景，甚至可能是陷阱的一部分。
但此刻，没有任务，没有目标，只有这片雪白的世界在眼前缓缓展开。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经过几个小时的视觉盛宴，列车终于缓缓驶入圣莫里茨车站。
黄垚钦拖着行李走下火车，双脚踩在站台干净的瓷砖上时，一股混合着清冷空气和淡淡木质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建筑风格与他熟悉的东方飞檐斗拱、钢筋水泥森林截然不同。
车站本身就像一座精致的木石城堡，深色的木材与浅色的石材完美结合，低调中透着奢华感。拱形的窗户、雕刻着花纹的廊柱、悬挂着的古典吊灯，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岁月的沉淀和精心的维护。
目光所及，整个小镇依偎在雪山环抱之中。一栋栋建筑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坡上，深棕色的木屋、浅黄色的石砌建筑、赭红色的屋顶，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明。
这里没有大都市的喧嚣和快节奏。站台上的行人不多，都穿着考究，步履从容。一位穿着驼色大衣、戴着贝雷帽的老妇人牵着一条毛色光亮的金毛犬缓缓走过；几个裹着厚厚羽绒服的年轻人背着滑雪板，说笑着走向出租车站；车站工作人员穿着笔挺的制服，有条不紊地引导着旅客。
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是纯净画布的背景。连绵雪山的冷峻白色是主基调。深绿色的松林是沉稳的衬底。而点缀其间的，是房屋外墙壁画那跳跃的赭石红、明黄、靛蓝——那是阿尔卑斯山区传统的湿壁画，描绘着圣徒故事、乡村生活或简单的几何图案。
一切都显得宁静、有序、精致，仿佛走进了一张精心绘制的古典圣诞卡片，或是某个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
黄垚钦站在站台上，行李箱立在脚边，一时竟忘了移动。
巨大的文化差异和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不是生理上的不适，而是一种认知上的震撼。这里的一切都如此不同，从建筑到色彩，从光线到空气的味道，甚至人们走路的节奏和脸上的表情。
但紧随其后的，是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新奇。
他深吸一口清冷纯净的空气，感觉肺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先生，需要帮助吗？您去哪家酒店？”
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酒店接站人员适时出现，彬彬有礼的询问打断了他的出神。
黄垚钦回过神，用流利的、带着标准伦敦腔的英语回答：“是的，谢谢。我去Badrutt's Palace Hotel。”
“好的，先生，请随我来。”服务生微笑着接过他的行李，动作轻巧而专业。
坐进酒店那辆古典优雅的迎宾车——一辆擦拭得锃亮的深色奔驰，内部是柔软的真皮座椅和淡淡的皮革香气——黄垚钦望着窗外缓缓掠过的街景。
小镇不大，街道干净整洁，两旁是各种精品店、咖啡馆、滑雪用品店。橱窗里展示着最新款的滑雪装备、精致的瑞士手表、手工巧克力。行人不多，每个人都显得从容不迫，仿佛生活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车子安静地行驶着，引擎声几乎听不见。
黄垚钦靠在座椅上，窗外的景象在眼前流过，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似曾相识的恍惚。
好像在某个已经模糊的任务世界里，他也曾这样，以一个“生人勿近”的过客身份，安静地路过一个陌生的小镇。那时，心中装着明确的目标和时刻警惕的神经，即使风景再美，也无暇真正欣赏。
但此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因为常年训练和比赛而有着薄茧，但此刻放松地搭在膝盖上，没有任何任务的压力，没有需要立即处理的危机。
只有这片雪国，这段旅程，和那个“修复灵魂”的模糊指令。
车子转过一个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式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它坐落在山坡上，俯瞰着整个圣莫里茨湖和远处的雪山，尖塔、拱窗、华丽的立面，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着浅金色的光芒。
Badrutt's Palace Hotel。
黄垚钦看着那座建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也许，这次意外的“维修任务”，可以从真正地、好好地度一次假开始。
车子缓缓驶入酒店气派的门廊，穿着礼宾制服的门童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
黄垚钦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清冽的阿尔卑斯山风扑面而来，带着雪的气息、松针的清香，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的假期，这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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