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

您和夫人...有没有经历过什么让您至今想起仍会心悸的选择？”陈默将问题换了种更温和的表述，指尖轻轻摩挲着针柄上的纹路——那是父亲当年亲手刻下的防滑纹，此刻仿佛在给予他直面真相的勇气。

李振国的手指突然攥紧了相框边缘，指节泛白。相框里素云的笑容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像蒙了一层薄纱。“选择...”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三十年前，素云第三次自杀被救后，医生问我要不要送她去封闭式疗养院。我站在病房外，听着她在里面喊女儿的名字，站了三个小时，最终签了字。”

陈默心中的疑云又散了几分。他取出那副特制眼镜，镜片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这次我们从疗养院探望的记忆开始修吧，或许能让您记起更多细节。”

当李振国的指尖再次触碰到相框，陈默眼前的画面不再是之前温馨的假象。灰蓝色的记忆丝线缠绕成冰冷的走廊，年轻的李振国提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素云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娃娃——那是他们夭折的女儿最喜欢的玩具。他抬手想敲门，手指却在玻璃上顿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开。

而画面的角落，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楼梯口望着他，眉眼间满是担忧。陈默认得那轮廓，是之前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小雅”。

“那时候小雅刚到学校当助教，知道我的情况后，总以送资料为由来家里帮忙。”李振国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会帮我整理女儿的遗物，会在素云的生日时提醒我买束白菊...我知道自己不该动心，可我太久没被那样温柔地对待过了。”

白色的“和解之线”在陈默手中缓缓展开，像一缕月光落在记忆的裂痕上。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避开那些痛苦的片段——李振国在小雅车祸现场崩溃的模样、他偷偷去墓地看小雅却不敢靠近的怯懦、素云在疗养院窗前眺望家的方向的孤独...所有被掩盖的真相，都在白色丝线的牵引下慢慢舒展。

“其实素云去世前一年，已经能认出我了。”李振国突然开口，眼泪砸在相框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拉着我的手说，‘振国，别活在愧疚里，小雅是个好姑娘’...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是我一直不敢面对她。”

当最后一段丝线融入记忆，陈默摘下眼镜。他看见李振国轻轻抚摸着相框里素云的脸，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混乱，只剩下平静的哀伤。“明天我想去疗养院看看，把素云的东西整理好，然后去给小雅扫个墓，跟她说声对不起。”

李振国走后，陈默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轴变短的“和解之线”，突然想起父亲当年离开时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午后，父亲拿着那副特制眼镜，说要去帮一位老朋友修补记忆，却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他才知道，那位“老朋友”是父亲年轻时错过的恋人，父亲用最后的记忆丝线，帮她留住了关于两人的美好片段，自己却因为过度耗损精力，忘记了回家的路。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推门进来的是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听说您能修补记忆？我想记起奶奶临终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好像忘了...”女孩的声音带着期待，眼里闪着光。

陈默起身，从抽屉里取出新的线轴，灰色的、红色的、金色的...最后，他又看了一眼那轴“和解之线”，将它轻轻放在父亲留下的眼镜旁。

“当然可以，”他微笑着说，“我们从您和奶奶第一次去公园的记忆开始吧。”

昏黄的灯光下，记忆的丝线再次穿梭，像在编织一个个关于爱与原谅的梦。陈默知道，他的工作从来不是修补完美的记忆，而是帮人们在破碎的过往里，找到继续往前走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