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距离星落阁那场清洗，已过去好些时日，暗河内部经历了一番无声的整顿，如今运转起来，反而更为扎实沉稳。

午后阳光正好，黎曦坐在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摊着一本册子，手里握着一支细毫笔，正在核对这个月各田庄报上来的种子分发记录。

苏昌河懒洋洋躺在旁边的躺椅里，一本翻开的账册盖在脸上，似乎睡着了。

脚步声从院外传来，黎曦看见苏暮雨和慕雨墨走了进来。

苏暮雨手里拿着几卷文书，慕雨墨提着一个食盒。

慕雨墨哟，这可真清闲。

慕雨墨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揶揄地看向躺椅方向：

慕雨墨我们忙得脚不沾地，大家长倒在这里躲懒睡觉。

盖在脸上的账册被一只手拿开，苏昌河睁开眼，眼里哪有半点睡意，他瞥了一眼食盒：

苏昌河带的什么？要是点心不好吃，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慕雨墨茯苓糕，清心去燥，最适合某些火气大的人。

苏暮雨将文书放到苏昌河手边，言简意赅：

苏暮雨这是按照新规重新拟定的各部职司划分，还有下季度各营生点的收支预算。

苏暮雨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就照此执行。

苏昌河拿起文书，扫了几眼，又递给旁边的黎曦：

苏昌河你也看看。

黎曦接过，细细翻阅。

文书条理清晰，职责明确，将暗河转型后的各项事务分门别类，权责分明，预算也做得务实，留足了储备。

黎曦很周全。

她看完，将文书递回，对苏暮雨道：

黎曦雨哥费心了。

#苏暮雨分内之事。

#苏暮雨青羊和雪薇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他们想请你和黎曦做主婚人。

苏昌河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笑容：

苏昌河这小子，动作倒快。

苏昌河行啊，这主婚人我当了。

他看向黎曦：

苏昌河你呢？

黎曦唇角微弯，眸色柔和：

#黎曦嗯。

苏暮雨那就这么定了。

苏暮雨点头，事情说完，便不再多留，与慕雨墨一同告辞离去。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苏昌河捏了块茯苓糕咬了一口，点点头：

苏昌河这手艺倒是长进了。

他将剩下半块很自然地递到黎曦唇边。

黎曦就着他的手吃了，清甜不腻，带着淡淡药香：

#黎曦不错。

苏昌河看着她咀嚼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忽然问道：

苏昌河黎曦，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走到彼岸了？

黎曦咽下糕点看他，她想了想，认真回答：

#黎曦彼岸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

#黎曦暗河不再只靠杀人活着，兄弟们有了田种，有了铺子经营，受伤了有药医治，想成家的能成家……

她顿了顿，望进他眼底：

#黎曦你在的地方，我觉得就是彼岸。

苏昌河怔了怔，随即低低笑起来，笑声愉悦，他用指腹抹去她唇角一点糕屑，动作亲昵：

苏昌河你这话说得，比茯苓糕还甜。

黎曦抓住他作乱的手，握在掌心，神色依旧认真：

#黎曦我说真的。

苏昌河我知道。

苏昌河反手握紧她，收敛玩笑，目光温柔：

苏昌河我也觉得是。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着午后静谧。

风穿过庭院，带来远处隐约大家练武的呼喝声，还有更远处，田庄方向飘来的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苏昌河出去走走？去上面看看。

他说的“上面”，是指暗河后山最高处的观云台，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暗河，以及周边大片属于暗河的田庄和产业。

黎曦没有异议。

观云台地势险峻，寻常弟子不得擅入。

苏昌河牵着黎曦的手，拾级而上，石阶陡峭，两旁古木参天，越往上走，视野越开阔。

登上顶端时，正值夕阳西斜，漫天霞光将云层染成绚烂的金红与橘紫，光芒万丈，泼洒在下方的山川大地之上。

暗河黑压压的建筑群，此刻在夕阳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炊烟从各处袅袅升起，与暮霭交融。

更远处，大片整齐的田畴蔓延开去，绿意葱茏，其间点缀着屋舍和劳作的细小身影。

通往外界的大道上，有车队缓缓行进，那是暗河自家的商队。

一派安宁繁盛，与江湖上谈之色变的“第一杀手组织”已然相去甚远。

苏昌河与黎曦并肩站在栏杆边，眺望着这片景象。

风很大，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长发飞扬。

苏昌河还记得我刚接手暗河的时候吗？

苏昌河内外交困，强敌环伺，自己人也不齐心想咬下我一块肉。

苏昌河每天都得算计，得杀人，得提防背后冷箭。

#黎曦记得。

那时她已在他身边，见过他最深重的杀伐，也见过他无人时的疲惫。

苏昌河那时候就想，暗河不该是这样。

苏昌河伸出手，指向被霞光笼罩的田庄与屋舍：

苏昌河它应该有个根，能扎在地上，能养活跟着我的人。

苏昌河兄弟们老了，伤了，能有地方安稳养老，而不是曝尸荒野。

苏昌河想要成家的，不用提心吊胆怕仇家寻上门连累妻儿。

他放下手，侧头看向黎曦，霞光给他整个人镀上温暖的轮廓：

苏昌河现在，好像有点模样了。

黎曦凝视着他被霞光映亮的眼睛，那里有骄傲，有欣慰，还有历经千帆后的平静。

她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扣，声音清晰：

#黎曦不是有点模样。

她纠正他，一字一句：

#黎曦苏昌河，你做到了。

苏昌河不是我。

苏昌河摇头，将黎曦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留恋地拂过她耳廓：

苏昌河是我们。

苏昌河尤其是你，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可能早就走偏了，或者干脆懒得走了。

黎曦望着前方他们共同守护的天地，承诺道：

#黎曦我会一直在。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最后一抹金光消失在天际，夜幕开始降临。

下方，暗河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与天边初现的星辰遥相呼应。

黑暗再也无法吞噬这里。

苏昌河将黎曦揽入怀中，两人一同望着那万家灯火。

苏昌河黎曦。

#黎曦嗯？

苏昌河我们的彼岸，真亮。

苏昌河低声说，声音融进渐起的晚风里，带着无尽的笑意与满足。

……

作者暗河传–苏昌河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