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断续的滴水声，敲打在石阶上。

庙内火光温暖，将两人相依烤火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庙外官道上却传来急促而杂乱马蹄声，听来不止一匹。

黎曦瞬间起身，动作轻捷如猫，悄无声息地移至破败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苏昌河也收敛神色，缓缓站起，虽依旧是一副松散姿态，手已经搭上腰间的寸指剑上。

马蹄声在庙外不远处停下，接着是几声低语，随即又响起，朝着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

黎曦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黎曦退回火堆旁：

黎曦像是江湖人赶路。

苏昌河走到门边，看着官道方向，雨水洗过的天空呈现一种灰蒙蒙的亮色。

苏昌河北边动静不小，连这些小鱼小虾都惊动了。

苏昌河也好，水浑了，才方便摸鱼。

他看向黎曦，她已重新坐下，正在整理略显凌乱的衣摆。

苏昌河休息够了就走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

苏昌河这鬼地方，湿气重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黎曦嗯。

雨后的官道泥泞难行，两人控着马速，在天色完全黑透前，抵达了目的地。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依旧不少，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与暗河的肃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后院下马，立刻有沉默的伙计上前牵走马匹。

客栈掌柜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见到苏昌河，只是微微点头，便引着他们穿过喧闹的前堂，进入后面一间僻静雅致的客房。

苏昌河人在哪里？

苏昌河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掌柜恭敬回道：“目标很谨慎，住在悦来居，深居简出，但每日黄昏，会独自去听风茶楼，坐两刻钟便离开，那是我们动手最好时机。”

苏昌河手指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苏昌河听风茶楼，人多眼杂，是个会挑地方的老狐狸。

他眼睛微眯，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苏昌河等他喝完茶，下楼经过那条窄巷时动手。

苏昌河你安排两个人，扮作街头混混，先上去寻衅，制造点混乱。

黎曦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熙攘的人流，闻言转过身：

黎曦那条巷子虽窄，但两侧民居不少，且有孩童时常玩耍。

黎曦制造混乱，恐会波及无辜。

苏昌河挑眉看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提出异议：

苏昌河那你说，怎么动手最干净？

黎曦茶楼后厨每日申时，会有人运送潲水出城。

黎曦走到桌边，指尖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划出一条线：

黎曦路线会经过一段废弃的河滩，那里视野开阔，无人居住，我们可以在那里截停。

苏昌河看着她划出的那条无形的线，手指停止了敲击。

苏昌河等他主动离开预设的安全路线，再动手？

他摇了摇头：

苏昌河太被动，变数也多。

苏昌河我们要做的，是让他按照我们的剧本走，而不是我们去等他给机会。

他身体前倾，看着黎曦清澈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苏昌河小昙华，暗河行事，讲究效率。

苏昌河有时候，必要的代价是无法避免的。

苏昌河我们要的，是目标必死这个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黎曦沉默片刻，窗外传来的孩童嬉笑声隐约可闻，她直视苏昌河：

黎曦大家长想要的，只是他死这个结果吗？

苏昌河微微一怔。

黎曦继续说道：

黎曦您说过，暗河不应永远沉沦黑暗。

黎曦我们拔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无需再拔刀。

黎曦若为杀一人而累及更多无辜，这与我们想要跨过的暗河，又有何区别？

黎曦彼岸不应是建立在更多无辜者鲜血之上的。

苏昌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他凝视着黎曦，眼里有审视，有意外，还有一丝被触及内心最深愿景的震动。

他没想到，她竟听进去了，而且记得如此清楚，并在此时，用他自己的理想，来质疑他的手段。

客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掌柜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苏昌河站起身，走到黎曦面前，距离很近。

苏昌河黎曦，你总是能让我意外。

他没有肯定她的说法，也没有否定。

苏昌河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但手在半空中顿住，转而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苏昌河你的想法，我听到了。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窗外那片灯火通明：

苏昌河但有时候，现实往往比理想更脏一些。

他走回桌边，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对依旧垂手侍立的掌柜吩咐道：

苏昌河计划不变，通知下去，动手时，尽量控制范围，别闹出太大动静，尤其是别伤着不该伤的人。

掌柜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躬身：“是，大家长。”

苏昌河摆摆手，掌柜安静退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昌河背对着黎曦，看着窗外，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直，仿佛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重量。

黎曦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再开口。

她知道，有些理念的差异，并非三言两语能够弥合。

但他最后的命令，那细微的调整，已然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苏昌河行了，这事就这么定，赶了一天路，饿死了。

苏昌河走吧，小昙华，陪我去尝尝这地方有什么特色菜，听说这里的河鲜不错。

他走到门边，拉开房门，外面喧嚣的人声再次涌入。

黎曦站在原地，看着他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等着她。

她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稍停一步。

苏昌河侧头看她，廊下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苏昌河还在想刚才的事？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趣味：

苏昌河放心，暗河的彼岸总有一天会到的。

黎曦望进他带着笑意的眼里，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比以往更加清晰了，她微微颔首：

黎曦我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