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猎场最后一缕夜色。
大队人马拔营起程,旌旗招展,仪仗煊赫,踏上返回京城官道。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卷起淡淡烟尘。
谢珩端坐于华盖马车之内,闭目养神。车外是护卫森严的东宫仪仗,车内却是一片静谧。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脑海中勾勒的,并非沿途风光,而是京城那盘更大的棋局。
猎场数日,他小试锋芒,暂露头角,算是稳住了阵脚,甚至略有斩获。但这远远不够。京城,才是真正的漩涡中心。
“殿下,前方十里亭,有京中递来的紧急公文。”车外,心腹侍卫压低的声音传入。
谢珩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呈上来。”
一份密封的火漆竹筒被恭敬递入。谢珩验看火漆无误后,拆开,里面是几张写满密报的桑皮纸。他快速浏览,目光在几行字上停留片刻。
果然,他离京这几日,京城并未平静。
谢无极一党并未因他在猎场的表现而有所收敛,反而动作频频。吏部那边,几个关键位置的考评调动,隐隐有向摄政王心腹倾斜的趋势;工部,关于整修京畿水利的一份巨额预算,正在快速推进,而负责勘估的官员,与谢无极门下一位掌管着大型营造的皇商过从甚密……
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谢无极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不会因他一次“意外”的出色表现就自乱阵脚。这些,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蚕食与布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密报最后,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上:“漕运副总兵王贲,近日多次出入平康坊‘醉月楼’,与户部仓部司郎中赵文德密会。赵文德,乃户部尚书林文远妻弟。”
王贲,赵文德,林文远……
谢珩指尖在这几个名字上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醉月楼,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之一,也是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首选之地。王贲掌管部分漕运护卫,赵文德负责京城粮仓收支,而林文远,正是户部尚书,也是谢无极在钱粮命脉上最重要的代理人之一。
前世那场吞噬了韩延的漕运贪墨大案,源头恐怕就在此处。他们此刻的密会,是在分赃?还是在策划更大的动作?
看来,他布下的那颗关于漕运的棋子,需要更快地发挥作用了。
“传令,”谢珩声音低沉,“让我们的人,盯紧王贲、赵文德,尤其是他们经手的漕粮入库、账目核销,所有细节,尽可能收集。注意,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是!”车外侍卫领命,旋即马蹄声远去,安排传递命令。
谢珩将密报凑近车壁旁固定的铜质灯盏,火焰舔舐着桑皮纸,很快化为一小撮灰烬。他轻轻吹散,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官道两旁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
谢无极在巩固他的势力,推进他的计划。
而他,也已悄然张开了自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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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摄政王府,书房。
谢无极已先于御驾回到王府。他换上了一身更为舒适的墨色常服,坐在紫檀木书案后,听着属下汇报猎场后续以及京中动向。
“太子殿下归程安静,未见异常。猎场辎重一事,耿忠仍在调查,目前尚无明确指向。”黑衣人影低声禀报。
谢无极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案上一盆兰草的叶片,语气温和:“本王这位侄儿,倒是越发沉得住气了。”他顿了顿,问道,“京中如何?”
“吏部、工部诸事推进顺利。只是……漕运那边,王贲近日行事略显张扬,与赵文德在醉月楼会面,虽则隐秘,但难保万全。”
谢无极手指一顿,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蠢货。告诉他们,尾巴收拾干净些,非常时期,莫要因小失大。”他沉吟片刻,又道,“韩延那边,近来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依旧每日准时到户部点卯,处理些无关紧要的文书,被同僚排挤,并无任何人与他接触。”
“嗯。”谢无极微微颔首,“一个不识抬举的硬骨头,不必过分关注。只要他不碍事,便让他自生自灭。若他敢妄动……”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只是拿起旁边温着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杀意。
“属下明白。”
“下去吧。”谢无极挥挥手。
书房内恢复寂静。谢无极走到窗边,望着王府庭院中嶙峋的假山和潺潺流水,目光幽深。
太子在猎场的变化,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那又如何?一个刚刚学会展露锋芒的年轻人,或许能凭借一时机敏赢得几声喝彩,但想要撼动他多年经营的根本,无异于蚍蜉撼树。
朝堂这盘棋,比拼的是势力,是底蕴,是绵密无尽的后续手段。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副巨大的大周疆域图上,手指轻轻点在了漕运枢纽的位置上。
钱粮,才是真正的命脉。
只要牢牢握住这里,任凭风浪起,他亦稳坐钓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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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绣楼。
沈知意倚在窗前,望着楼下庭院中忙碌的仆役,神情恹恹。猎场归来,她非但未能如预期般拉近与太子的关系,反而受尽屈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父亲下朝回来,脸色也不甚好看,只隐晦地提点她,太子殿下近来心思难测,让她暂且安分些,莫要再行冒进之事。
安分?她如何能安分?
若是从前那个温和甚至有些优柔的太子,她自有办法慢慢挽回。可如今这个眼神冰冷、言辞如刀的谢珩,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莫名的、被看穿一切的寒意。
她必须做点什么。
“备车。”她忽然直起身,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城西,广济寺。”
广济寺,香火鼎盛,亦是京中贵妇小姐们常去祈福静心之处。更重要的是,她记得,每月这几日,那位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殿下,都会去寺中小住清修。
而长公主,与已故的先后情同姐妹,对太子谢珩,一向颇为照拂。
或许,这是一条路。
京城内外,各方势力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正依据各自的判断与谋划,悄然涌动着。
御驾浩浩荡荡,驶向那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宏伟城池。
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