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铁钎同时贯穿身体,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撕裂。
谢珩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眼前似乎还弥漫着断魂崖上冰冷的雨雾和漫天飞射的箭矢黑影。
不对。
没有冷雨,没有腥风,没有乱军狰狞的呼号。
鼻尖萦绕的,是清冽熟悉的苏合香。触手所及,是柔软微凉的云锦被褥。视线所及,是沉香木雕花的拔步床顶,雨过天青色的纱帐静静垂落,隔绝出一方静谧天地。
这里是……他的东宫寝殿。
他猛地坐起,动作牵扯到无形的伤口,仿佛四肢百骸还残留着被箭矢撕裂的痛楚。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也没有沾染上洗不掉的血污与尘土。
这不是他征战沙场、历经风霜的手。这是他二十岁那年,养尊处优的储君之手。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他掀开锦被,赤足踏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几步冲到梳妆台前。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眉目清俊,轮廓分明,肤色是久居宫中的白皙,眼神里还带着未曾被权谋倾轧彻底磨灭的矜贵与锐气,只是此刻,那眼底深处翻涌着惊骇、茫然,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的确认。
他抬手,触摸着镜面,冰凉的触感真实无比。
不是梦。
那万箭穿心的酷刑,那彻骨的背叛与绝望,才是真实发生过的前世!
“沈……知……意。”
这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腥气,裹着地狱般的寒意。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站在敌军阵前,一身素衣却纤尘不染,唇角噙着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诡异的浅笑。而她身侧,那个身着玄黑王服,神情淡漠俯瞰着他濒死惨状的男人,正是他一直以来敬若神明、倚为臂助的皇叔——摄政王谢无极!
信任、爱慕、倚重……所有他珍视的情感,都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利刃。
断魂崖下,乱军之中,他死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恨意如毒藤般瞬间缠绕心脏,窒息般的痛楚远比箭伤更烈。他扶着镜台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镜中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所有的惊骇与茫然迅速褪去,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寒与戾气所取代。
老天爷……让他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或者说,那场精心编织的罗网正在悄然收拢的时候。
他缓缓直起身,望着镜中这张尚显青涩的面孔,嘴角一点点扯开,形成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很好。
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被情爱蒙蔽双眼、被伪善玩弄于股掌,最终连性命、江山和尊严都一并断送的蠢货。
沈知意。
谢无极。
还有所有参与那场背叛的人……
他回来了。带着从地狱淬炼过的灵魂,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我们,慢慢来。
殿外,隐约传来内侍恭敬的声音:“殿下,卯时三刻了,该起身准备春猎事宜了。”
春猎……
谢珩眼中寒光一闪。
是了,今日正是春猎之日。前世,便是在今日,沈知意上演了一出“意外”坠马,引得他心急如焚,亲自策马去救,结果自己的马匹莫名受惊,直冲悬崖。虽然他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因此落了个“行事毛躁、不堪大任”的评价,在父皇和朝臣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污点。
而当时,“恰好”路过,“及时”稳住局面,展现出沉稳可靠一面的,正是他的好皇叔,谢无极。
一场针对他太子之位的完美构陷,就从今日开始。
谢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转身走向衣架,上面早已挂好了为他准备的玄色骑装。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目光沉静如古井寒潭。
戏台已经搭好,他这位“主角”,岂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只是这一次,剧本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