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是活的，卷着陈年腐骨的碎屑与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在枯树桠间呼啸穿行。黑雾如同黏腻的墨汁，泼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寻常修士若踏入半步，顷刻间便会被怨气蚀穿灵脉，沦为行尸走肉。但今日，这道吞噬一切的屏障却分了开来——避尘剑的清辉如月华破云，将翻涌的黑雾悄然荡开半尺，白衣的身影踏着碎砾前行，靴底不染半分尘埃，正是蓝忘机。他眉峰微蹙，不是因怨气侵扰，而是那缕萦绕心头多日的、属于魏无羡的气息，在此处竟掺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
魏无羡正叼着根枯草根，蹲在营地外围的土坡上晃腿，陈情斜插在腰间，金属笛身被怨气熏得泛着暗哑的光。他指尖无意识地戳着脚下的黑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昨天用纯怨气催了棵野草，倒是活了，就是叶子卷得跟老树皮似的，卖相差得能吓哭温苑。要是掺点灵气进去中和一下？可这鬼地方哪来灵气……总不能抓个修士来放血吧？】
草茎还没吐出去，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片浓黑怨气里破开的白光。他猛地抬头，嘴里的草根“啪嗒”掉在地上——白衣胜雪，抹额如银，那张清冷得如同雪山寒玉的脸，就算混在千军万马中也能一眼认出。
“蓝湛？！”魏无羡瞬间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拍了拍衣摆上的土，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戏谑笑容，语气里却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你怎么敢往这破地方闯？云深不知处的家规没告诉你‘邪魔外道之地当避之’？还是说你偷偷把家规撕了？”
他嘴上插科打诨，心里早已炸开了锅：【真的是他！孤身一人来的？仙门百家让他来劝降？可他不是会说软话的人。抓我回去领罚？那也该带些蓝氏弟子才对。难道……他真的是自己想来看看我？别做梦了魏无羡，你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他避之不及才对。】
蓝忘机的脚步在他面前三尺处停下，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目光太沉，裹着担忧、关切，还有一丝魏无羡从未见过的、近乎后怕的情绪，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他心上。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呼唤：“魏婴。”
【就喊个名字？没了？】魏无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脸，怀疑自己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哎呀，含光君大驾光临，我这乱葬岗真是蓬荜生辉！就是条件简陋，连个像样的石凳都没有，你可别嫌寒酸。”
蓝忘机依旧沉默，目光却缓缓扫过他清瘦的脸颊——比在夷陵分别时又瘦了些，下颌线愈发锋利，黑衣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指节上还有未愈合的细小伤口。［蓝忘机（内心）：灵力耗损过重，还受了伤。］他指尖微颤，想伸手触一触，最终还是克制地收了回去。
〖藏色散人（地府）：急死我了！忘机你倒是问啊！问他吃没吃饭，问他伤不疼！光盯着有什么用！〗
〖魏长泽：夫人，忘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能亲自来，已是胜过千言万语。〗
〖虞紫鸢：哼，跟蓝启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闷葫芦！当年江枫眠也这样，气人得很！〗
就在魏无羡快要被这沉默逼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蓝忘机终于有了动作。他解下腰间的乾坤袋，那袋子绣着精致的卷云纹，边角还缝着细密的银线，一看就是云深不知处的物件。他将袋子递到魏无羡面前，声音轻了些：“兄长让带的，与你。”
魏无羡愣了愣，下意识接过。神识探进去的瞬间，眼眶突然一热——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好几瓶灵药，有治外伤的金疮药，还有补充灵力的凝神丹，都是蓝氏独有的配方；下层放着叠得平整的白衣，料子是极软的云锦，和蓝忘机身上的质地一模一样；最底下居然还有个食盒，打开一看，是温温软软的莲子羹，还带着淡淡的热气。【蓝曦臣送的？可这莲子羹……分明是我以前在云深不知处说过好吃的那个味道。蓝湛他……】
“泽芜君有心了。”魏无羡赶紧合上食盒，掩饰住眼底的湿意，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不过你特意跑一趟，就为了送这点东西？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蓝忘机没接话，只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田垄上——那片黑土里冒出几株蔫头耷脑的绿苗，叶片卷着，一副随时会枯死的模样。魏无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来了精神，拉着他的袖子就往田垄走：“走，带你看我的宝贝！”
蓝忘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腕，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拉着。那触感太熟悉，让他想起少年时在云深不知处，魏无羡也是这样拉着他去偷喝天子笑。［蓝忘机（内心）：温度没变。］
“你看！”魏无羡指着那些萝卜苗，语气里满是炫耀，“这鬼地方连草都不长，我硬是种活了萝卜！等成熟了，给你炖萝卜汤喝！”
蓝忘机的目光落在幼苗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脚下的土地里盘踞着刺骨的怨气，这些幼苗能存活已是奇迹，可叶片边缘已经泛出淡淡的黑气，显然是被怨气侵蚀了。
“我打算今天用怨气催催它们，”魏无羡没察觉他的神色变化，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昨天试了一点，长得挺快！就是卖相差点，今天控制好量，肯定能种出又大又水灵的！”
【就用一小缕，跟喂鱼似的，肯定没事。说不定这萝卜吸收了怨气，吃起来还更有嚼劲呢！】
“不可。”蓝忘机几乎是立刻出声阻止，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怨气乃死晦之气，生机为纯阳之息，二者强行糅合，轻则植株异化，重则引动怨气反噬，伤及魏无羡自身。
［聂明玦（不净世）：胡闹！怨气岂能催发生机！此子简直将修真界的规矩视若无物！］
［江澄（莲花坞）：（烦躁地踢翻脚边的石子）我就知道他不安分！早晚要出事！］
〖虞紫鸢（地府）：小混蛋你听着！蓝二的话比什么都管用！那破萝卜能吃吗？毒死你活该！〗
“哎呀，放心吧！”魏无羡摆摆手，全然没把劝阻放在心上。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嬉笑瞬间敛去，眼神变得专注。指尖一缕精纯的怨气缓缓渗出，如同黑色的丝线，在空气中轻轻舞动——这是他耗费数月才掌握的技巧，能将狂暴的怨气变得温和如水流。
他小心翼翼地将怨气渡入一株萝卜苗的根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周围的温氏族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远处的温宁都悄悄凑了过来，眼里满是好奇。
起初，一切如常。怨气融入黑土，悄无声息。
【咦？没反应？难道是量太少了？】魏无羡挑眉，正想再加一丝，异变陡生！
那株萝卜苗猛地颤动了一下，茎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叶片“唰”地展开，可颜色却从嫩绿迅速转为墨绿，叶脉间浮现出蛛网般的幽暗纹路，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更诡异的是，它的叶片边缘开始卷曲，长出细小的尖刺，无风自动，像极了蓄势待发的触手。
【哇！长是长了，可这颜色……怎么跟中毒了似的？】魏无羡挠了挠头，刚想伸手去碰，就被蓝忘机一把拉住。
“别碰！”蓝忘机的声音带着紧张，他指尖凝聚起蓝色灵力，如同月华般笼罩住那株变异萝卜，灵力与怨气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怨气失控了。”
温宁吓得后退一步，声音发颤：“公、公子……它好像在盯着我们看……”
【玩脱了玩脱了！这萝卜不会成精了吧？要是真长出嘴来咬人怎么办？】
〖藏色散人（地府）：阿婴快躲开！这东西邪性得很！〗
〖魏长泽：怨气过盛，压制了生机本性，才会生出异变。灵与怨，果然不能强行融合。〗
〖金光瑶（金麟台）：（端着茶杯轻笑）夷陵老祖果然好本事，连萝卜都能种出邪气。〗
在蓝忘机灵力的压制下，萝卜的异变渐渐减缓，可墨绿的颜色和幽暗纹路却没褪去，依旧透着诡异。魏无羡看着自己的“杰作”，非但没后怕，反而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单纯用怨气不行，太霸道了。要是能掺点灵气中和一下，只留催动生长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蓝忘机——那可是行走的“灵气宝库”，灵力纯净得能净化怨气。那眼神里的探究和跃跃欲试，让蓝忘机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蓝忘机（内心）：他竟想让灵怨同入一株植物？太过凶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直接拒绝——他知道，魏无羡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虞紫鸢（地府）：我看他就是作死！下次是不是要把自己种进土里试试？！〗
〖蓝启仁（云深不知处）：（气得吹胡子瞪眼）荒谬！此等歪门邪道，简直有辱斯文！〗
〖聂怀桑（不净世）：（扇子遮住半张脸）有意思……灵怨平衡，这想法倒是新奇。〗
远在夔州的破庙里，薛洋正舔着块麦芽糖，听着手下汇报乱葬岗的动静。听到“怨气种出妖萝卜”时，他笑得眼睛弯起来，虎牙尖尖的：［薛洋：用怨气种地？这魏无羡比我还会玩。］他指尖敲了敲桌面，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要是用怨气种点别的……比如尸花？说不定能把那些仙门修士吓得屁滚尿流。］
而清河不净世的书房里，聂怀桑正假装害怕地听着弟子议论“妖萝卜”，手里的毛笔却在宣纸上飞快地写着。纸上除了“金光善”“温若寒”的名字，还多了“灵怨”二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问号，线条缠绕交错，像一张隐秘的网。
夜色渐浓，乱葬岗的怨气更重了些。蓝忘机没有要走的意思，魏无羡只好给他找了个最干净的山洞，还破天荒地拿出了自己舍不得用的被褥：“凑合一晚吧，别嫌弃。”
【他到底为什么不走？真的只是送东西？】魏无羡看着山洞里白衣端坐的身影，心里泛起酸涩，【他就不怕被我这“邪魔外道”玷污了名声？还是说……他其实没那么讨厌我？】
蓝忘机坐在洞口，避尘横于膝上，清辉笼罩着洞口，将怨气隔绝在外。他能听到魏无羡的心声，那点藏在调侃下的脆弱与期盼，让他心口发紧。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挺直脊背坐着——用沉默告诉他，这里有他守着。
那株变异萝卜还立在田垄上，墨绿的叶片在夜色中泛着微光。第一次“怨气农业”实验失败了，可它搅动的风波才刚刚开始。乱葬岗的夜，因一抹白衣多了份暖意，而暗处的眼睛，也因这“灵怨融合”的可能，变得愈发炽热。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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