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结束后,仙门百家的格局重新洗牌,兰陵金氏因战功与战后分配,声势愈发显赫。在此期间,宗主金光善做了一件引人瞩目之事——正式认回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曾化名孟瑶的金光瑶。此事在金光善的运作下,被粉饰为一桩“不计前嫌、认回血脉”的美谈,至于其母的出身与过往的艰辛,则被轻描淡写地略过。
此时,距离魏无羡在琉璃宫深处悄然苏醒,已悄然过去了一年光景。
这一年里,魏无羡深居简出,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守卫森严的琉璃宫及其附属院落中静养。他的存在,对外界而言,依旧笼罩在“重伤难愈、形同活尸”的迷雾里。
即便偶尔出门,身边也总有金楠栖精心安排的、可靠的弟子寸步不离地跟随,既为保护,也为隔绝不必要的窥探。
在金光瑶正式认祖归宗、更名为金光瑶,并于盛大的仪式上被引入金鳞台的那一日,他一眼便在众多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中,看到了坐在颇为靠前位置、却明显与周围带着审视意味的金氏子弟氛围格格不入的魏无羡。
金光瑶心中微微一动。他记得这张脸,记得多年前那个狼狈滚落金鳞台的午后,是这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递来了伤药与银钱,给了他一丝难得的暖意。
他朝着魏无羡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带着感激与善意的微笑。
魏无羡对他也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与“金鳞台”、“摔倒”、“帮忙”几个词缀相关的零碎画面。见金光瑶对他微笑,他便也调皮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带着点病弱的慵懒,却并无金氏子弟常见的傲慢。
论及年岁,魏无羡比金光瑶年长两岁有余,按礼法,是金光瑶名正言顺的堂兄。
隆重的仪式结束后,金光瑶的名字被正式录入族谱。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气氛肃穆的祠堂,却见魏无羡并未离开,而是随意地坐在祠堂外不远处的石阶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雪白狐裘,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正与身边几名显然是心腹的金氏弟子低声说笑,气氛轻松。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与祠堂内的森严形成了鲜明对比。
金光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依着礼数,恭敬地唤道:“兄长。”
魏无羡闻声抬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疏离,却也并无恶意:“别,我这身份,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兄长。”
他此言并非虚伪客套。兰陵金氏最重嫡庶尊卑,等级森严。大部分弟子都习惯了趋炎附势。金子轩身为嫡长子,年纪虽比魏无羡稍长,且魏无羡无论是修为天赋还是后来展现的才华能力,实则都在金子轩之上。然而,就因为魏无羡是旁支所出,且父母身份,金子轩便从未允许魏无羡称他一声“兄长”,两人始终维持着客气而疏远的关系。魏无羡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形的壁垒。
金光瑶却神色认真,坚持道:“不,兄长。当年金鳞台之恩,阿瑶从未敢忘。日后在金家,我必定尊敬兄长,绝不会像……像其他人一样。”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明确,他不会因魏无羡的出身而看轻他。
魏无羡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真诚与小心翼翼,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然而,金光瑶的回归,注定不会平坦。
兰陵金氏如同一个巨大的染缸,充斥着势利与倾轧。他“娼妓之子”的出身,如同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让他即便名字上了族谱,也依旧处处遭人白眼、冷遇,甚至不乏有嫡系子弟或依附嫡系的旁支对他进行明目张胆的欺辱和霸凌。
一次,魏无羡无意中撞见金光瑶被几名弟子故意刁难,将他辛苦整理的文书泼洒满地,言语间极尽侮辱。金光瑶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顺笑容,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屈辱。
魏无羡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眉头蹙起。他想起了自己幼时被推下冰湖的遭遇,想起了那些因出身而受到的冷遇。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走了过去,甚至无需多言,只一个冰冷的眼神,那几名弟子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噤若寒蝉,灰溜溜地跑了。
魏无羡看着默默蹲下身收拾残局的金光瑶,淡淡道:“收拾一下,搬来我院子里住吧。我院子大,空屋子多,清净。”
金光瑶收拾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魏无羡。他看到对方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了然和平静的维护。
自那以后,金光瑶便住进了魏无羡的琉璃宫范围。在这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家”的温情。
魏无羡待他并无架子,闲暇时喜欢用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逗弄他,看他窘迫的样子便哈哈大笑。在修炼资源、书籍法器上,魏无羡也毫不吝啬,只要金光瑶需要,他便大方赠与,甚至亲自指点他一些修炼关窍。
当金光瑶凭借自身能力出色地完成某项任务,功劳却被人恶意忽略或抢占时,魏无羡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会直接站出来,语气或许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条理清晰地为金光瑶据理力争,替他讨回应得的公道。
在金光瑶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的兰陵金氏生活中,魏无羡的存在,就像一道温暖而稳固的光,照亮了他前路的坎坷,也给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而魏无羡,或许也在给予这份庇护的过程中,找到了某种对抗这个冰冷家族的同盟,以及弥补自己内心某些空缺的方式。这段在利益与算计交织的金氏中悄然生长的兄弟情谊,显得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