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虽已尘埃落定,但关于魏无羡留下的两件法器——阴虎符与鬼笛陈情的处置,却成了仙门百家争议最大的焦点。
无人敢轻易断言如何处置这两件蕴含着恐怖力量、亦正亦邪的器物。有人主张立刻销毁,以绝后患;也有人暗中觊觎,认为这是可以掌控的强大力量。而魏无羡本人在战事未期曾明确表示过,战后将亲手毁去阴虎符,此言如今却因他的“沉睡”而悬置。
更让一些人诟病的是,金楠栖及金氏几位核心长老的态度。他们固执地、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动用无数天材地宝与温养阵法,硬生生吊着魏无羡那一线微弱的生机,不肯“放他离去”。
在外人看来,这无异于逆天而行,守着一位活死人。
金鳞台,坤元殿。
蓝忘机再次前来拜访。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清冷的面容上难掩疲惫与深藏的痛楚。他找到金楠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金长老,阿婴他……”
金楠栖看着眼前这位痴情的年轻人,心中叹息,语气却保持着平静:“肉身与魂体皆受重创,尤其是魂魄,损伤极重。醒来之期……渺茫。”他没有隐瞒情况的严峻。
蓝忘机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沉默片刻,恳切道:“我……能否去看看他?”
金楠栖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魂体脆弱,受不得丝毫外界干扰,更受不得情绪剧烈波动。待他魂体修复得稳固些,再见不迟。” 蓝忘机知道金楠栖是为魏无羡着想,纵然心中万分渴望,也只能压下,低声道:“……嗯。”
金楠栖看着他黯然的神色,终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蓝二公子,阿婴他……是真心喜欢你。纵使他选择了那条路,对你的心意,也从未变过。”老人目光深邃,“鬼道于他,亦如剑之于修士,是器,是手段。善恶之分,从来不在器本身,而在于执器之人如何运用。望你能明白。”
蓝忘机抬眸,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句沉重的:“……这,我知。”他并非不懂,只是立场与担忧让他此前无法坦然接受。如今,那人躺在那里生死未卜,这些争执,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金楠栖与诸位长老的坚持感动了上苍,或许是魏无羡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起了作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接近半年的精心养护后,奇迹发生了。
琉璃殿深处。
金楠栖照例前来查看孙儿情况,当他习惯性地去探魏无羡的脉息时,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带着些许迷茫与疲惫,却清晰映着他身影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虽然无力,却含着极淡的、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的笑意。
金楠栖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唤道:“阿……阿婴?”
魏无羡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表示回应。他依旧虚弱得厉害,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金楠栖瞬间老泪纵横,他紧紧握住孙儿微凉的手,仿佛怕这只是一场幻梦,迭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谨慎。
金楠栖没有将魏无羡苏醒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蓝忘机。
他深知外界对魏无羡的忌惮与复杂态度,在他彻底恢复、拥有自保能力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外界依旧普遍认为,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金子婴,如今不过是一具依靠灵药阵法维持生机的“活尸”。
魏无羡的神魂虽然奇迹般归位,但重创之下,不可避免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整个人常常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最令人心痛的是,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些记忆仿佛是碎裂的琉璃,散落在脑海深处。他记得爷爷金楠栖,记得身边几位亲近的长老和侍从,记得一些基础的常识与修炼法门,甚至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掌握着某种特殊的力量……但关于射日之征的许多细节,关于鬼笛陈情和阴虎符的具体炼制与使用,关于暮溪山深处的某些片段,尤其是与蓝忘机相关的许多过往……都变得模糊不清,或彻底湮灭。
他有时会对着窗外的流云发呆,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却不知那空缺究竟是什么。
金楠栖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心中既庆幸他醒来,又为他失去的记忆感到酸楚。他知道,孙儿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迷雾。而找回记忆的过程,或许将是另一场艰难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