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台,主殿。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金子轩站在殿中,身姿挺拔,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焦躁与不满。
他望着高踞主座、慢条斯理品着茶的父亲金光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父亲!我们到底还在等什么?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温氏暴行罄竹难书,我们兰陵金氏难道要一直作壁上观,摇摆不定吗?”
金光善抬起眼皮,瞥了几子一眼,放下茶盏,声音带着惯常的圆滑与算计:“子轩啊,为父知道,你在岐山受了委屈,心中憋着一股火。”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却透着凉薄,“但你是未来的家主,行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时刻以兰陵金氏的整体利益和未来考量。岐山温氏百年根基,如今虽显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即便联合百家,胜负犹未可知。贸然全力投入,万一……岂不是要将我金氏百年基业置于险地?”
“父亲!”金子轩气急,他无法认同这种明哲保身、甚至可能待价而沽的策略,“唇亡齿寒的道理您难道不懂吗?若百家联军败了,温氏下一个要收拾的,……难道会放过我们金氏?”他见父亲依旧无动于衷,心中失望至极,再也顾不得礼仪,愤然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开了大殿。
栖梧苑,深处。
与主殿的剑拔弩张不同,这里的气氛带着一种隐秘的决然。金楠栖这一脉底蕴深厚,从不缺资源,对于魏无羡所需的一切,无论是珍稀材料还是隐秘信息,都无条件供给,从不追问缘由。
金楠栖看着正在擦拭那支新制成的墨色竹笛的孙儿,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色:“阿婴,怨灵双修,古今未有之先例,其凶险程度远超你想象。怨气蚀体,戾气攻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绝不可任性胡来。”
魏无羡停下动作,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爷爷,我明白。但我与旁人不同,操控怨气,于我而言,无需引气入体,亦能如臂指使。”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金楠栖了然:“是姑苏蓝氏的那位二公子?”
魏无羡默认了。他无法想象蓝忘机知晓他选择此道后,会用何种眼神看他。
一旁的白须医师长老温和开口,打破了沉默:“此事我已料到了。三日前,我便已修书一封,以商讨你‘病情’为由,寄往了蓝二公子处。算算时辰,他今夜必到。阿婴,有些事,终究需要当面说清。”
魏无羡怔了怔,随即向长老深深一揖:“有劳二爷爷费心。”
是夜,魏无羡在自己院中的凉亭下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不算奢华,却精致爽口,都是蓝忘机偏好的清淡口味。
月色如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约而至,带着一身未散的风尘与急切。蓝忘机快步走入亭中,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在魏无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阿婴?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外界皆传金子婴已是废人,他每次前来,最怕听到的便是他病情反复的消息。
魏无羡起身相迎,为他斟了一杯酒,示意他坐下:“二哥哥,先坐下喝杯酒,去去寒气。”他看着蓝忘机坐下,才平静地开口,“我的身体早已无碍,之前的‘病重’,不过是掩人耳目。”
蓝忘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打断。
魏无羡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如惊雷:“我前些时日,去了暮溪山屠戮玄武的洞穴,又去了一趟乱葬岗。”
“屠戮玄武洞?!”蓝忘机瞳孔微缩,暮溪山的凶险历历在目,他急声道,“那妖兽……”他忽然想起当时那极不寻常的一幕,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浮上心头,“当日,那屠戮玄武分明是惧怕于你!它并非被符篆吓退,而是……一个眼神!你一个眼神便能制止它,可你之前却从未显露。你……是不想让人知晓,你天生便带有令邪祟敬畏臣服的威压?”
魏无羡没想到他观察得如此细致,坦然承认:“嗯。此事我以为只有我自己知晓,后来才发现,家里的几位爷爷似乎也早有察觉,只是从未点破。”
蓝忘机的眉头紧紧锁起,他预感到魏无羡接下来要说什么,心不断下沉:“所以,你去乱葬岗……阿婴,修习鬼道,操控怨气,乃损心害性之举!你可知……”他看着魏无羡如今沉静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阴郁的眉眼,痛心道,“你现在的心性,与之前相比,已然变了许多。”
“是变了。”魏无羡没有否认,他望向亭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烽火连天的前线。
蓝忘机沉默片刻,沉声道:““在暮溪山,你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罗青羊挺身而出,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魏无羡。勇敢,侠义,机敏,临危不乱。”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惋惜,“你的才能与心性,在整个玄门百家,都被严重低估了。”
“是啊……”魏无羡收回目光,看向蓝忘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可正因为我看得清,我才更不能坐视不理。岐山温氏实力何等雄厚?若按部就班,与他们耗下去,这场仗要打多久?三年?五年?又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个莲花坞会化为焦土?有多少人会像江澄一样家破人亡?”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蓝忘机心上。“我选择这条路,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这是目前看来,能最快结束这场战争,减少更多伤亡的……唯一途径。”
凉亭内陷入一片死寂。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白衣如雪,代表着仙门正统的雅正与秩序,对邪魔外道深恶痛绝;一个黑衣沉静,却即将踏上一条离经叛道、为世所不容的诡谲之路。他们是如此不同,此刻的立场更是针锋相对。
蓝忘机想劝,想阻止,想将他拉回“正道”。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关于道义,关于风险,关于他们可能的未来……可当他看到魏无羡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然,想到前线每日都在增加的伤亡名单,那些劝阻的话便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魏无羡是铁了心。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没有再开口。夜风穿过亭子,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