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清谈会

时光荏苒，自云深一别，已过数月。这期间，魏无羡果真信守承诺，每月雷打不动地往云深不知处寄信。

信笺内容天马行空，有时是描绘兰陵风物，有时是探讨新琢磨出的符箓构想，有时仅仅是抱怨金麟台宴会的无趣，或是关切地问一句“蓝二哥哥，你想我没？”。

每一封信，都带着他独有的鲜活气息，跨越千山万水，送达那片寂静的山林。

而蓝忘机的回信，总是如期而至。字迹端方峻峭，一如他本人，内容简洁克制，多是回应魏无羡提出的问题，或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勤修术法，偶尔也会极简地提及云深不知处的变化，譬如“后山玉兰已开”，“新得一本古籍，或合你用”。

字里行间虽无热烈言辞，但那耐心与坚持，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一纸飞鸿，成了连接两地、熨帖相思的独特桥梁。

转眼到了岐山温氏举办清谈盛会之时。各大世家齐聚岐山，场面宏大，气氛却在温氏日益跋扈的气焰下，显得有些微妙而紧绷。

会场之上，魏无羡一身兰陵金氏标准的金星雪浪袍，华贵的金线牡丹在日光下流转生辉，却依旧压不住他眉宇间的灵动不羁。及地的墨发用那根标志性的长长红色发带束成高马尾，随着他从容的步伐在身后摇曳，像一道不肯驯服的火焰。

他面容俊秀，因场合正式，面色显得柔和，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失金氏风范，又自成一格。

蓝氏一行人入场时，蓝曦臣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那抹鲜明身影，他微微侧首，对身旁的蓝忘机低语，语气带着温和的笑意：“忘机，你看，子婴在那边。” 蓝忘机循声望去，目光瞬间便捕捉到了那个让他数月来心绪牵动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魏无羡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真实而灿烂，远远地便挥手招呼，声音清越，穿透了些许嘈杂：“蓝二哥哥！”

这一声呼唤，引得附近不少人侧目。

蓝忘机在众多目光注视下，面色依旧沉静，只是微微颔首，唇瓣微动，回应了一声唯有近处几人能听清的：“阿婴。”

这一声不同于往常的“金子婴”或直呼其名，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魏无羡几步便走到蓝忘机面前，眼眸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压低声音道：“我爷爷原本是不让我来的，怕这岐山气场不合，对我身子不好。” 他狡黠一笑，“但我还是想办法来了。”

另一边的金子轩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头疼。

他这个堂弟，天赋卓绝却性子跳脱，在这种场合与蓝氏的人过于亲近，难免落人口实。

他不得不出声，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唤道：“子婴，过来。”

魏无羡回头应了一声：“知道啦，待会儿就过来。” 态度不算敷衍，但也明显没打算立刻离开。

一旁的金子勋，素来看不惯魏无羡这旁支之子却备受关注，加之与金子轩交好，便忍不住出声讥讽：“金子婴，你是哪家的？怎么对自家堂兄说话如此态度？”

蓝忘机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他心知魏无羡在金家的处境，不愿他因自己而再受非议，便低声对魏无羡道：“你先去与金子轩他们汇合，勿要授人以柄。” 语气平静，却含着关切。

魏无羡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他虽不惧，却也不想给蓝忘机和爷爷添麻烦，只得点点头，小声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此次清谈会，除姑苏蓝氏宗主青蘅君依旧闭关未至，由蓝启仁率领小辈前来外，其余各大世家的宗主几乎都到场了。江枫眠看到魏无羡，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讶异与关切，问道：“阿羡怎么也来了？前些时日不是还说身子不适吗？”

一旁的金光善闻言，皮笑肉不笑地接话，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人听清：“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蓝家那小子在这里。” 话语中的意味，引人遐思。

蓝启仁自然也看到了魏无羡，对于这个学生，他内心其实颇为矛盾。

他欣赏魏无羡的天资聪颖，本性纯良，却实在不喜其散漫跳脱、不守规矩的性子，觉得他过于吵闹，有违雅正。但如今，他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素来清冷自持的侄儿，因那少年的出现而眼底多了几分鲜活人气，终究还是将那份不认同压了下去。面上不显分毫，心中默叹：罢了，随他们去吧。

射艺大赛开始，场上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魏无羡挽弓搭箭，姿态潇洒流畅，首箭就正中凶灵靶，引来些许喝彩。

随后，其余世家弟子也相继射中，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魏无羡并未像在云深不知处时那般，刻意凑到蓝忘机身边打扰，只是专注着自己的比试，偶尔才将目光投向那道白色的身影，确认他在那里，便觉心安。

直到他无意间瞥见，蓝忘机因动作幅度，额间那条象征着“规束自我”的卷云纹抹额，微微歪了一些。

魏无羡心头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他来到蓝忘机身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二哥哥，你抹额歪了。” 他伸出手指，神情自然，“我给你正正。”

他的指尖刚碰到抹额的尾端，不知是本就系得松，还是巧合，那洁白的抹额竟一下子松脱开来，滑落下来，被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接住。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谁都知道蓝氏抹额对蓝氏子弟的意义非凡，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

魏无羡拿着那条还带着蓝忘机体温的抹额，抬头看向他，眼中有一丝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他试探着问：“我……我给你系上吧？”

所有人都以为蓝忘机会拒绝，甚至会动怒。

然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蓝忘机只是微微垂眸，看着眼前捧着抹额的少年，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纵容的温和。

他轻轻颔首，应道：“好。”

魏无羡眉眼瞬间弯起，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地重新为蓝忘机系上抹额，指尖不经意掠过他额前的碎发和温热的皮肤。蓝忘机配合地微微低头，任由他动作。

不远处的蓝曦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而欣慰的笑意，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转身，继续比赛。有些事，心照不宣，便是最好的成全。而那条被魏无羡亲手系回的抹额，仿佛也悄然系紧了两人之间，那越来越无法割舍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