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昨夜，当蓝曦臣远远瞧见魏无羡跟着蓝忘机一同向后山走去时，他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忧虑。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那般清冷自持的一个人，却独独对那位兰陵金氏的小公子屡屡破例。作为兄长，他乐见忘机能有人气儿些，但魏无羡身份特殊，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他亦不免担心。

因此，当深夜有兰陵金氏弟子寻到云深不知处的寒室，询问他们家小公子去向时，蓝曦臣亲自出面，语气温和而确凿地告知：“子婴小公子与忘机在一处，今夜便留宿在别院商议要事，诸位不必担忧。” 他并未言明具体是何处，既全了魏无羡的颜面，也保全了蓝忘机的声誉，更避免了不必要的流言蜚语。金氏弟子虽有些疑惑，但蓝大公子亲自保证，他们自然信服，便恭敬退下了。

然而，魏无羡身子骨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远在兰陵的金楠栖始终挂念孙儿。听学将毕，他终究不放心，便提前派了得力之人前来姑苏，准备接魏无羡回去。

翌日清晨，云深不知处尚未从一夜的宁静中完全苏醒，另一场风波却不期而至。

起因是金子轩与江澄因口角争执，进而演变成了拳脚冲突。而争执的核心，竟是关于金子轩与云梦江氏大小姐江厌离那桩自小定下的婚约。

金子轩言语间对这桩婚事流露出的傲慢与不满，彻底激怒了护姐心切的江澄。

此事闹得颇大，直接惊动了蓝启仁。他当即派人传信给双方长辈。

不多时，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率先抵达。他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历经世事的沉稳，对于小辈间的冲突，他并未立刻动怒，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脸色不豫的金子轩和梗着脖子的江澄。

随后，兰陵金氏的人也到了。然而，来的并非宗主金光善，而是四长老金楠栖。

金楠栖身着金氏长老常服，面容清癯，眼神平和，步伐从容。他的到来，让在场一些人心中暗自揣测。

金光善对此事的态度，似乎已不言而喻——他早就有意解除这门婚约，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如今小辈闹将起来，正好顺水推舟。金楠栖此来，代表的便是金光善的意思。

没有人敢小觑这位看似温和的四长老。他虽属金氏旁支，但其母族出身岐山温氏旁支，虽不涉温氏权柄，却掌控着一条极为重要的商贸路线，财力雄厚，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影响力，即便是在五大世家中，也无人敢于轻易撼动。他只是平日里低调，不显山露水罢了。

江枫眠见到金楠栖，拱手一礼，语气平稳：“金四长老。”

金楠栖微笑着还礼，态度谦和：“江宗主。”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金子轩和江澄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听不出半分火气：“今日之事，老夫已知晓大概。宗主的意思，是既然小辈们心性不合，勉强缔结婚约，恐非良策，反生怨怼，不若就此解除婚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没有评价谁对谁错，没有指责江澄动手，也没有维护金子轩的失言，只是平静地转达了金光善的决定。这份置身事外的超然，反而更显其立场之坚定，也让江枫眠无法再多说什么。

金楠栖的脾气素来如此，处事不惊，只陈述结果，不参与纷争，但他说出的话，往往代表着不容置疑的事实。

江枫眠沉默片刻，他心知这婚约至此已难挽回，金光善借题发挥，金楠栖亲自出面，已无转圜余地。他看了一眼江澄，心中暗叹，最终缓缓点头：“既如此，便依金宗主之意。”

一桩牵扯两大世家的婚约，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对话中，轻易瓦解。

风波既定，也到了魏无羡离开云深不知处的时候。

云深不知处山门口。

魏无羡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他站在蓝忘机面前，依旧是那身红色镶边的玄色常服，墨发高束，红色的发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蓝二哥哥，”他看着蓝忘机，眼底有不舍，也有狡黠的光，“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写信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不能不回。”

蓝忘机一身白衣，立于山门洁净的石阶上，宛如亭亭雪松。他望着魏无羡，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个清晰而郑重的字：“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仿佛已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承诺。

魏无羡笑了，那笑容比天边的朝霞还要明媚几分。他最后深深看了蓝忘机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才转身，在金楠栖派来的随从簇拥下，登上了离去的马车。

车轮辘辘，载着那抹鲜明的色彩，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蓝忘机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山风吹拂着他的抹额与衣袂，带来远去的尘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魏无羡的清甜药香。

他感觉周遭的空气仿佛随着那人的离开，瞬间沉寂、冰冷了下来。

云深不知处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晨钟，暮鼓，书声，剑鸣，一切如旧。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那循规蹈矩、清冷寂寥的日子，因为一个人的闯入而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又因一个人的离去，而显得格外空旷与……孤寂。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那规整、肃穆，却也失去了某种鲜活气息的深处。只是那一声“好”，和掌心仿佛还残留的、昨夜拥抱过的温度，成了这段时光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