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湖畔,风声鹤唳。
姑苏双璧——蓝曦臣与蓝忘机,此刻正并肩立于汹涌的波涛之前。剑光如练,身姿若仙,兄弟二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蓝曦臣的朔月剑光华温润,如和风细雨,疏导着狂暴的水灵之力;蓝忘机的避尘剑则冷冽如冰,剑气所至,邪祟退避,精准地斩向水行渊的核心。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之美,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完成一场庄严的仪式。
远处,魏无羡将红色大氅的绒帽拉得更低了些,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专注的眼眸。他看着蓝氏双璧的配合,心下不由暗暗惊叹。
这种经年累月培养出的默契与信任,是他从未在兰陵金氏感受过的。金氏更重威仪与排场,即便是协同作战,也带着几分彰显个人能力的意味。而蓝氏的这种“雅正”,在危难时刻,竟化作了如此坚实可靠的力量。
“倒是……很好看。”他在心底无声地评价了一句。
然而,他那独特的身形气质,即便掩藏在宽大的氅衣和帽檐下,依旧没能完全躲过熟悉之人的眼睛。
江澄远远瞥见那抹突兀的红色与帽檐下隐约可见的精致下颌线,眉头一皱,低声啐道:“这病秧子,果然不安分!”
而正在挥剑的蓝忘机,眼角的余光似乎也捕捉到了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剑势几不可查地微顿一瞬,又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凌厉。
这时,几只被水行渊怨气催动的水鬼嘶吼着浮出水面,狰狞的模样吓得岸边尚未完全撤离的百姓惊叫四散,场面一时更加混乱。唯有魏无羡,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浑浊的水面,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又像是在与那水下的庞然大物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仙门百家弟子各显神通,符箓、剑光、法宝交织,战况激烈,水花漫天飞溅。可奇异的是,无论战圈内如何混乱,竟没有一滴水珠溅到魏无羡身上。他周身仿佛存在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污浊与混乱都隔绝在外。
而另一边的蓝曦臣,则展现出了身为宗主的沉稳与仁心,他并未一味强攻,而是分心指挥弟子,协助百姓有序撤离,温雅的声音在喧嚣中如同一道清泉,抚慰着惊慌的人心。
“吼——!”
水行渊似乎因久攻不下而被彻底激怒,核心处猛然爆发出更强的吸力与怨气,数条粗壮的水蟒腾空而起,狠狠砸向众人的船只!
“御剑飞行,弃船!”蓝曦臣当机立断,清越的声音响彻湖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不动的魏无羡,微微抬起了头。绒帽的阴影下,他望向那狂暴水行渊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慵懒笑意,而是病中的虚弱,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漠然。那眼神,仿佛高踞云端的谪仙,垂眸俯瞰着泥沼中挣扎的蝼蚁,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
那肆虐的水行渊,庞大的身躯竟猛地一颤,腾空的水蟒僵滞了片刻,攻势明显一缓,甚至连翻涌的怨气都收敛了几分,变得有些……畏畏缩缩。虽然只是一瞬,却为众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御剑时机。
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水面,精准地落在魏无羡身边,带起一阵清冷的檀香。
蓝忘机收剑而立,看向帽檐下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沉默一瞬,才低声问道:“身体好些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比起平日,似乎少了几分冰冷。
魏无羡收回望向水面的目光,侧过头,从帽檐下露出半张脸,对着蓝忘机扯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委屈又可怜:“好不了啦……蓝二哥哥,我头疼,身上也冷……”他适时地轻咳了两声,将“病弱”演绎得淋漓尽致。
蓝忘机看着他这幅模样,唇线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避尘的手紧了紧。
这时,安排完撤离事宜的金子轩也御剑而来,落在两人身旁。
他先是看了一眼状况似乎得到控制的水面,然后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语气带着责备,却伸手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的暖玉手炉塞进了魏无羡微凉的手里:“不是让你在客舍休息?跑来这里吹风,是嫌病得不够重?”
魏无羡捧着那突然到来的温暖,指尖微微蜷缩,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
这一幕,落在远处一些有心人眼里,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微妙。
金子轩会以兄长的身份照顾身体不好的魏无羡,这是责任,也是维持金氏表面和谐的必要。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时候,反而能呈现出一种相对融洽的假象。
魏无羡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四岁被带回兰陵金氏,他展现出的温和性子与惊世天赋,是一把双刃剑。金子轩,他的这位堂兄,可以在他“病弱”时施以援手,展现嫡系的大度与关怀。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身体不好”,必须收敛锋芒。
他可以天赋异禀,可以是兰陵金氏难得一见的天才,但这个“天才”的光环,绝不能耀眼到遮盖了嫡子金子轩的光芒。一旦他表现出超越金子轩的潜力,或者展现出健康的、足以威胁到嫡系地位的状态,那么,等待他的,就绝不再是这偶尔递来的暖炉,而是来自宗主和夫人那边更深的忌惮与打压。他在金家的处境,将不再是“难评”,而是岌岌可危。
所以,他需要这场“病”,需要这身“孱弱”的伪装。这既是保护色,也是他在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家族中,所能找到的、最无奈的生存之道。
他安静地站在兄长身侧,捧着那一点暖意,看着湖面上逐渐平息的波澜,帽檐下的眼神,却比这碧灵湖的水底,更加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