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湖除祟

清晨的云深不知处，笼罩在薄纱般的雾气中，山道石阶被露水浸润，泛着湿润的微光。林间鸟鸣清脆，更显幽静。

一抹昳丽的色彩打破了这片素净。魏无羡难得穿上了兰陵金氏标准的金星雪浪袍，雪白的袍服上，灿金纹路织就的牡丹在晨光下流转着细碎光芒，华贵非常。及地的墨发依旧由那根鲜艳的红色发带束成高马尾，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在身后摇曳，像一道跃动的火焰。他面容俊秀，因行走而脸颊微泛红晕，眉眼带着惯有的、略显慵懒的笑意，追在前方那道颀长清冷的白色身影旁。

“蓝湛，蓝二哥哥，”他声音带着点讨好，又有些无赖的意味，“你别不理我嘛？你看这山景多好，一个人走多无趣，我们说说话呀。”

蓝忘机目不斜视，步伐稳健，仿佛身边只是掠过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唯有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周身更冷冽几分的寒气，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无聊。”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晨风格外清冽，像刚从溪涧滤过的碎冰，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丝丝缕缕缠上衣角。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波澜不惊的面庞，丝毫不气馁，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那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肯理我？是帮你抄书？还是给你捉山鸡？或者……我也学你们蓝氏家规，端方雅正一回？”

蓝忘机脚步猛地一顿，浅色的眸子终于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仿佛凝着冰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步伐，几乎是有些急促地向前走去，白色的广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魏无羡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他当然看得出，蓝忘机的步伐乱了。

然而，这份“胜利”的愉悦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前几日在冷泉边研究阵法着了凉，又或许是前夜偷偷溜下山品尝天子笑时被夜风侵体。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窗外枝丫疯长，绿意盎然，鸟鸣声声。魏无羡便觉得头重脚轻，回到客舍便发起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

他素来体弱，这番病倒，虽不意外，却也引得一阵忙乱。金子轩闻讯赶来，看着榻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蜷缩在锦被里显得格外脆弱的堂弟，眉头拧成了结。

他站在床边，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却也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责备：“早就说过，你身子骨不好，就不要胡乱折腾自己。”

他顿了顿，想起近日魏无羡围着蓝忘机转的情形，又添了一句，带着点讽刺，“前些天还在蓝二公子身边活蹦乱跳，精力旺盛得很，现在知道蔫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但金子轩身为兄长，在金氏内部关系微妙的情况下，他不能对这位天赋异禀却处境尴尬的堂弟表现出过分的关怀，那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测和纷争。

此刻这般带着责备的关切，反倒是最不易授人以柄的态度。他吩咐随行的金氏医师好生照料，又让人去熬了驱寒的汤药，这才离开。

次日中午，彩衣镇码头边，各家弟子集结，准备出发前往碧灵湖处理水行渊之事。蓝曦臣作为姑苏蓝氏嫡长子，温文尔雅地与各家领队弟子交谈。

他目光扫过兰陵金氏的队伍，未见那抹常带着笑意的身影，便温和地向金子轩询问道：“金公子，怎未见子婴小公子？”

金子轩神色如常，拱手回道：“蓝大公子见谅，子婴他身子不适，前日不慎感染风寒，发起高烧，今日还卧病在床，无法前来，需在云深不知处静养。”

站在蓝曦臣身侧的蓝忘机，闻言身形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他垂着眼睫，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握着避尘剑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他脑海中闪过那人几日前还在山道上生龙活虎地纠缠自己的模样，转眼便病得无法起身……浅琉璃色的眸子里，一丝担忧飞快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魏无羡，那头出了名的犟驴，即便烧还没有完全退，浑身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也不愿安分地待在客舍里。

他从小就对邪祟有异常的感知，深知水行渊非同小可，心中记挂，便强撑着起身，带了几个平日里贴身照顾他的金氏弟子，悄悄下了山，来到了彩衣镇。

彩衣镇的水道纵横交织，粼粼水光潋滟成诗。乌篷船往来如梭，恰似游鱼穿梭碧波间，两岸白墙黑瓦错落排布，在光影里晕染出江南独有的温婉韵致。

“小公子，您脸色还难看得很，我们还是回去歇歇吧！”一名金氏弟子看着魏无羡苍白的脸，忧心忡忡地劝道。他们这些弟子，跟在魏无羡身边近十年，深知这位小公子虽然天赋惊人，但身体底子确实不如旁人康健，更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

魏无羡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河道方向，声音还有些沙哑：“不去除水祟现场，就去河道边看看情况。”

弟子更急了：“那边危险，听说已经有水鬼伤人了！金子轩公子他们已经带人前去处理了。”

魏无羡勾起苍白的唇角，带着一丝与病容不符的傲然：“区区水鬼，若让我出手，一盏茶时间便能搞定。”这倒不是吹牛，他在符箓阵法上的造诣，对付这些邪祟确有奇效。

那弟子闻言，却并未欣喜，反而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小公子！正因为您有如此修为与天赋，才更要谨慎啊！金子轩公子他……他虽与您是兄弟，但金氏内部的情况您比我们更清楚。宗主和夫人那边……若是您此次出了风头，压过了嫡出的公子，只怕他们更不会给您好日子过了。韬光养晦，方是长久之计。”

这番话，说得恳切而又现实，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魏无羡心头那点因疾病而有些焦躁的火气。他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些真心关怀他的弟子，他们眼中是真切的担忧。他生在兰陵金氏，长在兰陵金氏，岂会不懂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忌惮？

他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妥协，低声道：“……我明白了。你们放心，我就在远处旁观，绝不轻易出手。除非……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他们无法应对之时。”

他不愿让身边这些真心待他之人为难，也不愿让远在兰陵的爷爷为他操心。那份属于少年人的锋芒，在现实的考量下，不得不暂时收敛起来。他拢了拢身上那件为了御寒而多加的披风，朝着碧灵湖的方向望去，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