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暖回到望溪村的小院时，天已擦黑。院门口那棵老桃树是父亲生前亲手栽种的，如今枝桠上还缀着几朵迟开的桃花，被暮色染得泛着浅粉的柔光。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先去灶房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纸窗，在院心洒下一片朦胧的亮。
她将空食盒放在灶台边，转身从包袱里取出那枚曾握在掌心的羊脂玉簪——白日里归还时太过仓促，此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玉簪的温润，连带着萧景渊那句“祝姑娘绣坊开张顺利”的话音也在耳边轻轻回响。沈暖甩了甩头，把这没来由的思绪压下去，取来针线筐，又从柜角翻出一块素白的细棉布，想趁着夜色把“四季花卉”的绣样再描得细致些。
油灯放在绣架旁，灯芯跳动着，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抬手落针的动作轻轻晃动。沈暖捏着细针，银线穿过布面，刚绣出半片山茶花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心里一紧，手里的针顿在半空——这处小院偏僻，平日里除了眉娘很少有人来，莫非是歹人？
她悄悄起身，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夜色里，一盏灯笼的光缓缓靠近，灯笼旁立着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小厮，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正是白日里跟着萧景渊的仆从。小厮走到院门口，轻轻敲了敲柴门，声音恭敬：“沈姑娘，小的是萧府的人，奉我家大人之命，送些东西过来。”
沈暖松了口气，打开柴门。小厮将食盒递到她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两匹叠得整齐的绸缎：“我家大人说，听闻姑娘要开绣坊，这两匹杭绸是‘云锦斋’的新料，适合绣浅色花卉；食盒里是京西‘瑞和堂’的桂花糕，还热着，姑娘趁热吃。大人还说，若是绣坊筹备有需，尽管差人去萧府知会一声。”
说完，小厮躬身行了一礼，提着灯笼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沈暖捧着食盒和杭绸站在院心，晚风拂过，带着老桃树的花香，心里忽然泛起一股暖意。她低头看向那两匹杭绸——一匹是浅碧色，像春日里的湖水；一匹是月白色，似初升的月色，都是她曾跟眉娘提过的、最适合绣夏荷与冬梅的料子。而那盒桂花糕，更是她父亲在世时，每年暮春都会买给她的点心。
原来，白日里在布庄，她与眉娘闲聊的那些话，他都听在了心里。
沈暖将食盒和杭绸抱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桂花糕的甜香瞬间漫开来，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糯的糕体裹着细碎的桂花，甜而不腻，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她又摸了摸那匹浅碧色的杭绸，指尖划过光滑的面料，忽然想起萧景渊束发的玉簪，也是这般温润的质地。
第二日清晨，沈暖刚把绣好的山茶荷包收进木匣，院外就传来了苏眉娘的声音。她迎出去，见眉娘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正抬着几个新做的绣架，还有一捆素色棉布。“暖暖，我跟房东签好契约了！这就把东西运到福安巷的店面去，咱们今天就能打扫布置！”苏眉娘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
沈暖笑着点头，帮着伙计把绣架搬上车。正要出发时，巷口忽然又传来马车的声响——还是那辆青色的马车，停在院门口，车帘掀开，萧景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依旧用那枚兰花纹玉簪束着，少了些朝堂上的冷冽，多了几分温润。
“萧大人？”苏眉娘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上前，“您怎么来了？”
萧景渊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沈暖身上，语气温和：“路过此处，听闻二位要去布置绣坊，正好顺路，便送二位一程。”他说着，对车夫吩咐了一句，车夫立刻跳下车，帮着伙计把绣架搬上马车。
沈暖站在原地，脸颊有些发烫，想开口道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萧景渊仿佛看出了她的局促，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山茶荷包上：“这荷包是姑娘绣的？针法很精致。”
“是……是试着绣的样品。”沈暖把荷包递过去，指尖轻轻颤抖。萧景渊接过荷包，仔细看着上面的山茶花瓣，花瓣边缘用了晕色的针法，从浅粉到深粉，过渡得自然柔和，像真的花瓣一样。“姑娘的手艺，京中怕是难有几人能及。”他把荷包还给她，眼底带着一丝赞许，“‘暖苏阁’有姑娘的绣活，定会生意兴隆。”
沈暖接过荷包，小声说了句“多谢大人夸奖”，便低头跟着苏眉娘上了马车。马车里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炭炉，暖融融的。苏眉娘坐在对面，偷偷给沈暖使了个眼色，嘴角带着促狭的笑。沈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车窗外——街道两旁的柳树已经抽出新绿，阳光透过柳叶洒进来，落在车厢里，暖得人心头发痒。
到了福安巷的绣坊，萧景渊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车。店面确实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后院还有一个小院子，院里有一口井，正好用来浣纱洗线。萧景渊绕着店面走了一圈，目光落在靠窗的位置：“这里光线好，适合放绣架；墙角可以做个博古架，摆上姑娘的绣品样品；门口的牌匾，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可以请宫中的李太傅题字，他的字雅致，配‘暖苏阁’正合适。”
沈暖和苏眉娘都愣了一下——李太傅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字如其人，温润大气，寻常人根本请不动。苏眉娘先反应过来，笑着道谢：“那可太谢谢萧大人了！有李太傅的题字，我们‘暖苏阁’定能锦上添花！”
沈暖也跟着点头，心里满是感激。萧景渊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举手之劳而已。若是后续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沈暖，“这是萧府后门的钥匙，姑娘若是去城东办事，可到萧府歇脚，不必见外。”
沈暖接过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银铃，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握紧钥匙，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发烫：“多谢大人，民女……民女记下了。”
萧景渊没再多留，叮嘱了一句“注意休息，别太累”，便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苏眉娘才凑到沈暖身边，压低声音打趣：“暖暖，你老实说，萧大人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又是送料子又是请题字，还把萧府的钥匙给你，这待遇，可不是普通朋友能有的！”
沈暖的脸颊更烫了，把钥匙放进怀里，故作镇定地拿起扫帚：“眉娘别胡说，萧大人只是好心帮忙。我们快打扫吧，争取早日开张。”
苏眉娘笑着点头，却没再追问，只是跟着她一起打扫起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那些崭新的绣架上。沈暖握着扫帚，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萧景渊的样子——他温和的眼神，他温润的玉簪，还有他递来钥匙时的模样，都像春日里的细雨，悄悄落在心里，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位贵胄动心，两人之间隔着云泥之别。可那丝异样的感觉，却像绣架上的丝线，一旦开始缠绕，便再也解不开了。而她与萧景渊的缘分，也像这“暖苏阁”的绣品，正一针一线，慢慢织就着未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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