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啦到啦!”彤珞蹦到溪边,赤金瞳里满是雀跃,“你们看,这就是念蕊溪,能照出心底最牵挂的人和事哦~”
魏无羡率先凑上前,指尖轻点水面,挑眉笑道:“哦?这么神奇?我倒要瞧瞧心底最牵挂的是什么~”话音刚落,水面光影流转,渐渐浮现出云深不知处的轮廓——蓝忘机站在雅正集前,眉眼清冷却带着几分柔和,身旁是温宁、思追等人的身影,画面一转,魏无羡、金子轩、江澄正并肩站在练剑场,手把手教金凌挥剑,岁华剑光凌厉,三人的叮嘱落在风里,不远处的廊下,江厌离眉眼温润,静静望着场中身影,笑意藏不住。魏无羡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轻轻摩挲着陈情,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与怅然。原来那些吵吵闹闹的安稳、失而复得的暖意,早悄悄沉在了心底最软的地方。
蓝忘机静静立在池边,目光落在水面上。光影变幻间,浮现出的是魏无羡少年时的模样,坐在云深不知处的屋顶上喝着天子笑,酒液沾湿唇角,笑得肆意张扬,晚风拂动衣袂,满是少年意气。他握着避尘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柔和了许多,清冷的侧脸在灵光下显得格外温润,那些刻在岁月里的鲜活,从来都没从心底散去。
师青玄犹豫了一下,指尖攥了攥衣摆,还是缓缓走上前,俯身望向水面。光影渐渐凝实,师无渡的身影清晰浮现,他眉峰紧蹙,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与嫌隙,沉声道:“青玄,少整日扮着女相出去晃荡,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只当风师殿没规矩。”水面上的自己下意识缩了缩肩,语气软着,带着几分委屈又不敢强硬的辩解:“哥,可……女相的法力本就更顺些,只是偶尔出去走走……”话落的瞬间,师青玄指尖猛地一顿,望着水面上兄弟二人的身影,眼底的微光慢慢沉了下去,涌上一丝细碎的难过。如今哥哥不在了,连这份带着嫌弃的叮嘱,都成了再也寻不回的过往,从前那些没说透的委屈与无奈,此刻全化作了难掩的怅然,原来最牵挂的,从来都是那个嘴上嫌他不懂规矩、却始终护着他的哥,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慕情站在一旁,本不想凑热闹,却被池水的灵光吸引,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水面。光影中,浮现的是当年与风信一同追随谢怜的日子,三人并肩站在战场,硝烟弥漫里,谢怜温和的笑容透着坚定,风信咋咋呼呼地挥剑,他在旁守住后路,虽日子清苦、纷争不断,却满是热血与赤诚,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他嘴角动了动,冷哼一声,故作不屑地移开视线半分,却又忍不住悄悄瞥回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藏在刻薄下的珍视。
谢怜走到池边,花城紧随其后,始终护在他身侧,水面光影流转,没有繁闹的仙京,也没有过往的纷争,只剩一间简陋的木屋,烟气轻轻袅袅——他站在灶台前煮着热汤,指尖捏着木勺轻轻搅动,花城就立在身旁,伸手替他挡了挡灶口窜起的火星,又递过一方干净布巾,暗红眼眸映着炉火,专注地落在他身上,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珍视。谢怜微微一怔,眼底缓缓漾起温润的笑意,转头看向身旁的花城,恰好撞进他深邃缱绻的目光里。花城似早已看清水面景象,暗红眸底情意更浓,声音低沉柔软:“哥哥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安稳岁岁。”银蝶在两人周身轻舞,与溪面灵光缠缠绵绵,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看着众人眼底藏不住的情绪,望着溪面上流转的种种景象,彤珞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赤金瞳里闪过细碎的光——似早已预料到这般模样,又藏着几分未说破的心思。溪面灵光渐渐褪去,师青玄仍俯身望着平静下来的溪面,指尖还维持着攥着衣摆的弧度,眼底的怅然未散,连肩头都透着几分轻浅的落寞。
谢怜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轻轻走上前,脚步放得极轻,声音温润得像浸了晨露的草木,没有半句追问,只轻声道:“带着苛责的牵挂从不会随人远去,那些回不去的时光,藏着的护佑与心意也从未消散——把这份念想好好放在心上,它便会一直陪着你,不曾真的离开。”师青玄闻言一怔,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谢怜,撞进他温和包容的目光里,心底的涩意忽然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唇角牵起一抹极轻的弧度,带着几分释然的怅然,轻轻点头,声音轻软却清晰:“嗯,太子殿下,我明白的。”风卷着溪边草木的轻响掠过,悄悄抚平了几分心底的波澜,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也渐渐多了些暖意。
彤珞收回眼底的狡黠,转身朝着密林深处扬了扬手,赤金瞳里闪着雀跃的光:“走啦,念蕊溪只是开头,前面还有更特别的地方等着你们呢!”说罢便蹦跳着引路,众人虽仍念着溪面浮现的景象,却也顺着她的方向,循着隐约的草木香气前行。
行至密林深处,眼前的景致骤然一变,幽深小径隐于浓荫之后,银白忍冬藤如月光织就的网,密密缠绕着沿途林立的白人骨,森然景象撞入眼底,众人神色齐齐一凝——魏无羡挑眉敛去笑意,指尖下意识按在陈情上,眸色沉了几分;蓝忘机周身气息微冷,握着避尘的手紧了紧,清冷眸底掠过一丝讶异;谢怜温润的神色淡了些,眉峰微蹙,目光落在白骨上带着几分凝重;慕情面色一沉,眼底翻涌着诧异与不悦,下意识皱紧了眉;师青玄更是愣在原地,眼底的怅然被错愕取代,迟疑着走上前半步。
“彤珞,这……这就是囚香在人间残害的那些达官善人?”师青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没有半分凶意,只剩满心不解,指尖轻轻攥着衣摆,目光落在白骨上满是困惑。
谢怜缓步走上前,目光扫过沿途排列的骨殖,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问询:“你可知晓,囚香为何要将这些人置于此处,这般行事究竟缘由何在?”
彤珞闻言,脸上的雀跃淡去几分,反倒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明显的反驳:“达官善人?这些明明皆是世间作恶多端的罪人啊!”
“罪人?”众人异口同声地开口,眼底的质疑与困惑更甚,面面相觑间,皆是满脸不解。
“对呀,罪人!”彤珞笃定点头,指尖划过身旁一根白骨,语气带着几分茫然。话音刚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往回走到最前面第一位白骨旁道:“嗯……不过倒是记得一两个身份,最前边这一位,是囚香姐姐特地安置在此处的。听说他是个卖假药的,专把假药卖给凄苦可怜的人赚黑心钱,那些人吃了药治不好病,他反倒狡辩说人家本就活不长,是他的药续了命,人终有生老病死,这已是药能拖到的极限,靠着这套说辞骗取众人信赖,继续兜售假药。这第二个嘛,我虽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但他是新来的!”众人一听便明白,此人正是今日收到祈愿里提到的受害者。彤珞接着道:“这位是囚香姐姐亲自带来的,我好奇问了一句,囚香姐姐说,他是‘贪墨资助钱财’的伪善官人;其他的我记不清谁是谁了,太久了,有借着权势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却逍遥法外的……这些,全是囚香姐姐在人间缉拿的,永世困于此地受缚,不得解脱。”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这些骨殖虽洁净无垢,姿态却烙印着罪愆的余痕,师青玄凑上前打量片刻道:“这颚骨轻启者似是作恶时的癫狂狞笑,半点悔改的样子都没有,真是可恨又可笑!而且齿列紧咬者,像是罪孽败露后的绝望啜泣。”魏无羡挑眉扫过颅骨道:“这部分颅骨歪斜,眼窝空洞像是凝着伏法时的极致惊恐。”这些银白忍冬花从骨缝间蜿蜒绽放,花瓣与白骨交缠相依,仿佛是骨骼本身滋生的清冽花束,谢怜望着骨缝间绽放的忍冬花,心底默默叹息:忍冬清雅温润,本是护人疗愈的草木,如今却与白骨缠缚相依,清芬裹着罪愆的沉郁,这般交织倒像是无声的警示——善恶终有归途,罪孽从来瞒不过时光与人心。风过之处,花枝轻颤,似在细数罪愆,又似在嘲笑永无宁日的沉沦。
彤珞继续带领着众人前行,数步之后,眼前豁然开阔,却并非天然山洞,而是由万千罪骨与忍冬藤交织构筑的巨大囚笼。藤蔓如锁链般纵横交错,白骨如梁柱般支撑起穹顶,光影透过花隙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诡谲的罪罚图案。空间正中,一具白骨静静伫立,银白忍冬藤如华贵绶带般缠绕其身,颚骨微微上扬,漾着一抹极致满足的笑意,与周遭悲戚惊恐的罪骨截然不同。谢怜眉峰微蹙,目光落在白骨周身流转的微弱灵力上,语气温润却带着几分探究:“此处万骨皆是恶贯满盈之徒,早已魂飞魄散,为何唯有这具白骨仍凝着一缕残魂?”花城始终护在谢怜身侧,暗红瞳孔锐利地锁住那具白骨,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银蝶耳坠,语气冷冽而笃定:“残魂与忍冬藤深度纠缠,温顺无半分反抗,绝非被动受困。”蓝忘机清冷的眸底掠过一丝疑色,握着避尘的手指微紧,淡淡开口:“忍冬锁魂却无挣扎痕迹,残魂留存方式反常。”魏无羡摩挲着陈情,眼底满是疑惑,挑眉道:“不对劲啊,这些罪骨不是魂飞魄散就是带着惊恐,这具不仅留着残魂,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难不成是自愿待在这的?”慕情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藏着困惑:“不过是具罪骨,既已伏法,何必特意留着残魂?这般顺从的模样,倒像是故意凑上来受困。”
彤珞歪了歪头,赤金瞳里闪过一丝茫然,回忆着说道:“这个囚香姐姐倒没多说,只说他是个流氓,跟囚香姐姐的家人有约,只不过是自愿受法术的,灵魂永生永世被忍冬法力禁锢在无限循环的梦境里,被囚香姐姐依其罪孽,分置于此。”
“流氓?”魏无羡眼底疑惑更甚,追问一句,“什么样的流氓,会自愿被囚在这罪骨笼里,还一副满足的模样?”
师青玄凑上前仔细瞧了瞧,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费解:“是啊,流氓?忍冬藤将他牢牢囚禁,他却不见半分挣扎,反倒在清冷花香中,透着一种甘之如饴的静谧,用流氓来说……嗯,倒挺贴合这古怪的性子。”
那具含笑的白骨,正是薛洋。他双手沾满罪孽,本就是该入地狱的罪人。拼尽一切也未能唤回晓星尘的绝望,压过了世间所有牵绊,自愿受其诡谲咒术,只求换一场永恒的梦境。他不知自己会被安置何处,亦不在乎归宿是地狱还是囚笼,唯有沉眠入梦,方能重遇晓星尘。
他从未从梦中醒来,只在无尽的轮回里反复重温过往:有义庄烛火下相视而笑的温暖;也有误会丛生时的刺痛,真相揭开后的崩溃,直至最终阴阳两隔的绝望。喜乐是镜花水月的奢求,指尖触碰到的温度转瞬即逝;悲苦是刻骨铭心的赎罪,每一次重逢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悔恨。这永无止境的循环,纵是蚀骨的囚锢,却是他身为罪人,亲手所求、心甘情愿的沉沦。灵魂被忍冬藤缚于白骨之中,肉体早已化为洁净枯骨,藤蔓深入骨髓,与残魂紧紧相缠,每一次花开,都将他更深地锁在这场幻梦。他在清雅花香中沉沉入眠,在悲喜交加的过往里无限循环,永生永世——既是囚香对罪人的裁决,也是他给自己的救赎,甘之如饴。风拂过花海,一片又一片淡白花瓣悄然飘落,轻柔地覆盖在薛洋的白骨之上,如同为这场永恒的沉眠,盖上了一层寂静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