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觉得自己快迟到了。

他单肩挎着包，另一只手抓着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在人行道上跑得像一阵风。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是同学在催他，说马哲老师今天格外准时，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靠，”他低声骂了一句，三两口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加快了脚步。

今天的天气有点怪。明明是初夏，天空却不是透亮的蓝色，而是一种沉闷的、脏兮兮的灰白，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空气又湿又黏，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夜跑了几步就出了一身汗，T恤紧紧贴在背上。

就在他冲过最后一个路口，大学的校门遥遥在望时，世界突然变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也不是炫目的光芒。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街角的咖啡店、路边的行道树、远处的高楼……所有东西的轮廓都开始模糊，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粗暴地涂抹过。紧接着，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从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里涌了出来。它不像自然界的晨雾那样轻柔，反而像有生命的实体，翻滚着，吞噬着光线和声音。

“搞什么鬼？又是雾霾？”路边有人抱怨了一句。

但下一秒，抱怨就变成了惊叫。

雾气蔓延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前一秒还能看到街对面的红绿灯，后一秒，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三五米的可视距离。汽车的鸣笛声变得尖锐而混乱，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和碰撞的闷响。人们的尖叫被浓雾吞掉，变得又短又沉。

林夜停下脚步，心脏狂跳。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刚才还在他前面几米远的身影，一头扎进雾里，瞬间消失不见。

这不是雾霾。

他闻到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和金属铁锈的味道，吸进肺里，感觉喉咙发痒，带着一丝冰冷的刺痛。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听不真切。

手机信号彻底消失了。屏幕上那个鲜红的“X”刺眼得让他心慌。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根本拨不出去。

恐慌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扩散。有人试图跑出雾区，却发现无论朝哪个方向跑，都像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永远都在这片灰色的迷宫里打转。

林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靠在一棵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不能乱跑，在能见度这么低的情况下乱跑，要么被车撞，要么撞到别人。他摸了摸口袋，还好，耳机还在。他戴上耳机，想用音乐隔绝掉那些令人心烦的意乱的噪音，却发现耳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这片雾，连电磁信号都屏蔽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仿佛被扔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灰色盒子，熟悉的世界正在迅速瓦解。

混乱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当心！”

林夜猛地抬头。不远处，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上，一根巨大的钢筋因为某个工人的失足，从脚手架上脱落，带着呼啸的风声垂直砸向下方。而在钢筋的正下方，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因为恐惧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有人捂住嘴，有人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林夜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离得太远，跑过去根本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那根闪着金属冷光的钢筋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动啊！”他在心里狂吼。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他的脊椎猛地窜上大脑，然后涌向他的右臂。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就自己动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对着那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猛地一推。

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能推到什么？

然而，奇迹发生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那根沉重的钢筋在下落到母子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推了一把，猛地向旁边横移了半米。

“哐当！”

钢筋擦着母子的肩膀，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碎石和烟尘。

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秒。

那位母亲愣愣地看着身旁地面上那个深深的坑，又看了看怀里安然无恙的孩子，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声。

林...林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还在微微发烫，指尖甚至有些发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有一股“东西”从他的掌心冲了出去。那不是风，也不是幻觉，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可以被他控制的力量。

“是……是他！”一个路人颤抖着手指着林夜，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我看见了！他……他只是挥了下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夜身上。有惊奇，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异类的戒备和恐惧。就连那位被救的母亲，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林夜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英雄，在这些人眼里，他是个怪物。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事实上，他自己也需要一个解释。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众人诡异的注视下，他选择了逃跑。他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更浓的灰雾之中，将那些目光和议论远远甩在身后。他一口气跑出很远，直到双腿发软，才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

他反复张开、握紧自己的右手。那股奇异的热流已经消失了，手掌的感觉也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但那不是梦。他救了人，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雾，还有他身体里突然冒出来的这股力量……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林夜躲在阴影里，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他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灰雾依旧浓重，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偶尔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匆匆跑过，也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在浓雾中，有一些……轮廓。它们不是人，也不是车。它们的形态极其诡异，像是用扭曲的线条和破碎的阴影拼凑起来的怪物。有的长着昆虫般的细长肢体，在地面上无声地爬行；有的则像一团漂浮的水母，身体半透明，内部似乎有暗红色的光在闪烁。

它们就像电视信号不好时出现的雪花和噪点，在现实世界里闪烁、抖动，仿佛不属于这个维度。

林夜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些东西依然在那里。它们在雾中游荡，对周围的建筑和车辆视若无睹，也完全无视那些在恐慌中奔跑的人类。

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普通人……好像看不见这些东西。

他想起刚才在街上，没有一个人对这些在他们身边飘过的怪物做出任何反应。就好像，这些东西只存在于他的视野里。

为什么？是因为刚才那股力量吗？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怪物。那东西长得像一只巨大的、没有外壳的蜘蛛，八条腿细长得像枯树枝，每走一步，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涟漪。它缓缓地从巷口爬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夜一动也不敢动，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被这东西发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突然，那只“蜘蛛”停了下来。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部”缓缓转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然后，它转向了林夜藏身的巷子。

林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更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怪物原本模糊、闪烁的身体，像是找到了信号的频道一样，开始变得清晰、凝实。它那由阴影构成的身体上，浮现出两点猩红的光芒，像一对冰冷的眼睛。

那对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它看见我了！

这个认知让林夜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他终于明白，他能看到它们，它们……同样也能看到他。

那只怪物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林夜听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刺痛精神的波动。它抬起一条前肢，对准了林夜的方向。

林夜的大脑在疯狂报警，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想都没想，转身就朝巷子深处狂奔而去。

巷子深处是一堵冰冷的水泥墙，上面画着褪色的涂鸦，宣告着这是一条死路。

林夜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刹住脚步，转身面对巷口。那只八条腿的怪物正不紧不慢地爬进来，细长的肢体在地面上划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比任何巨响都更让人恐惧。它那由阴影构成的身体越来越凝实，两点猩红的光芒死死锁定着林夜，像两颗烧红的钉子，要将他钉死在原地。

完了。

这个念头在林夜脑中炸开。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绝望地环顾四周。垃圾桶，废弃的木板，一堆破烂的纸箱……没有任何东西能当做武器。

他再次举起自己的右手，试图重现之前推开钢筋时的感觉。那股热流呢？快出来！他集中全部精神，对着那只怪物用力虚推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掌空空如也，那股神奇的力量像是耗尽的电池，毫无反应。

怪物似乎被他的动作挑衅了。它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下沉，像一张拉满的弓。空气中那股刺痛精神的波动变得更加尖锐，林夜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针扎一样疼。

就在怪物即将扑上来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巷子上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