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沿着田埂往前走,脚下的泥土带着湿腥气,刚翻过的田垄里,几个农人正弯腰插秧,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满泥点。日头正烈,他们赤着膊,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不远处的茅屋里,一个妇人正蹲在石臼前舂米,石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沉闷而重复,她的头发枯黄,额头上裹着块破旧的麻布,时不时停下来咳嗽几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屋角的柴火堆旁,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正抓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啃,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田埂上的扶苏,带着怯生生的好奇。
“今年的雨水少,怕是要旱了。”有农人直起身捶着腰,望着干裂的田垄叹气,“去年缴了粮,家里就剩这点陈米,要是再旱……”
“别念叨了,赶紧插完这点,还得去给地主家送柴火。”旁边的人打断他,声音里满是疲惫。
扶苏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古诗里“稻花香里说丰年”的闲适,“丰年留客足鸡豚”的殷实,此刻在眼前的景象里,碎得连影子都没有。他原以为自己读了足够多的史书,早已了解那个时代的贫瘠,可亲眼所见的困顿,还是比文字记载更让人心头发沉。
那孩子啃完麦饼,又捡起地上掉落的碎屑往嘴里塞,妇人看见了,赶紧走过去把他拉进怀里,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眼眶红着,却没哭出声。
扶苏忽然想起自己带的水果糖。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才想起东西都藏在山洞里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农人们弯腰的背影,看着茅屋里飘出的淡淡炊烟,那股隐居山林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
原来史书上轻飘飘一句“民不聊生”,背后是无数人这样日复一日的挣扎。
他转身往山洞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那些藏在山洞里的盐、糖、农具图纸,此刻在他心里不再只是“改善民生”的工具,而是能让眼前这些人多喝一口干净的水、多吃一口带甜味的食物的希望。
或许,他来这里,本就不该只想着考察和研究。扶苏把最后一口盒饭塞进嘴里,用纸巾擦了擦手,将空盒仔细收好——他习惯了带走所有现代垃圾,哪怕在这荒山野岭里。山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拎起一盏小马灯,决定先去附近的小镇探探情况。
刚走到镇口,就被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和劣质酒气的味道呛得皱眉。土路上坑坑洼洼,傍晚的微光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瘦得能看见突出的颧骨。街边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只有两家卖粗布和农具的还开着,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柜面上落着薄薄一层灰。
他沿着主街往前走,看见一个卖炊饼的小摊,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汉,锅里的炊饼黑黢黢的,带着焦糊味。一个妇人攥着几枚秦半两,犹豫了半天,才买下半块,转身递给身后的孩子,孩子狼吞虎咽地啃着,连掉在地上的碎屑都赶紧捡起塞进嘴里。
“这炊饼……怎如此粗糙?”扶苏忍不住上前问。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客官是外乡人吧?今年收成差,麦子里掺了不少麸皮,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粮铺,“那边的米粮,贵得能吃人,寻常百姓哪买得起。”
扶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粮铺的门紧闭着,门板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的秦篆他认得——大意是粮价再涨三成。
这和他在古籍里读到的“市井繁华,商旅不绝”简直是两个世界。那些文字里的“盛世”,原来只属于咸阳宫和达官显贵,对这些底层百姓而言,活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挣扎。
他摸出怀里的一小块银子,递给老汉:“来两块炊饼。”
老汉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包好递过来,又额外塞了一小把炒豆子:“客官是好人!这豆子您拿着路上吃。”
扶苏接过炊饼,指尖触到那粗糙的质感,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街角,看着暮色中渐渐沉寂的小镇——昏黄的油灯从低矮的茅屋里透出来,偶尔传来几声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很快又归于寂静。
原来那些“国泰民安”的记载背后,藏着这么多被忽略的烟火气,这么多无声的艰难。
他握紧了手里的炊饼,转身往山洞走去。今晚要好好整理一下那些技术笔记,尤其是制盐和改良农具的部分,或许,得尽快让这些东西派上用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