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箭，钉得沈六儿浑身发僵。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后背撞到祠堂的门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就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抄经抄得太累了……”她结结巴巴地辩解，眼神慌乱得不敢看他。心里却在疯狂打鼓：他是不是看到张妈了？还是发现我又动了账本？
沈砚之缓步走进来，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灰尘，带起一阵冷冽的气息。他没去看供桌后的木箱，反而走到沈六儿面前，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毛笔。
“字写得不错。”他看着笔尖上的墨迹，语气听不出喜怒，“就是心不够静。”
沈六儿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突然夸自己。她小时候跟着布庄的账房先生学过几天字，也就比寻常丫鬟强点，哪当得起“不错”二字？
“将军谬赞了……”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沈砚之把毛笔放回砚台，突然转身走向木箱。沈六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他蹲下身，手指在箱盖上敲了敲。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懂了多少？”他头也不抬地问。
沈六儿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没、没看懂多少……就是觉得有些数目对不上……”
“哦？”沈砚之挑眉，转过头看她，“你还懂查账？”
“不懂不懂！”沈六儿赶紧摆手，“就是瞎看的！我爹以前管布庄账目的时候，我在旁边听过几句，说什么收支要对等……”
她越说越心虚，偷偷抬眼，正撞见沈砚之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神像是在说“我早就看穿你了”，让她脸颊发烫。
“既然看懂了些，就该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沈砚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往后别再碰了，免得惹祸上身。”
“是……”沈六儿小声应着，心里却更疑惑了。他既然知道账本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反而留在祠堂里？难道是故意设的圈套？
沈砚之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侧过脸道：“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若是让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有祖母护着你，我也保不住你。”
这话半是警告半是提醒，听得沈六儿后颈发凉。她赶紧点头：“我明白！一定不乱说！”
看着沈砚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沈六儿才长长舒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刚才那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比她烧厨房时还要惊险。
她不敢再待在祠堂，收拾好抄了一半的《孝经》就往外跑。路过柴房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狼嚎，吓得她一哆嗦。
想起白天那只雪狼，她好奇心又冒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凑到柴房窗户边往里看。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去，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狼正趴在地上，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看起来既漂亮又凶狠。
“真好看啊……”沈六儿忍不住小声嘀咕。
谁知那雪狼像是听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窗户这边。沈六儿吓得赶紧捂住嘴，转身就跑，差点撞到巡夜的家丁。
回到自己的小院，沈六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张妈的身影、账本上的数字、沈砚之的警告，还有那只雪狼的眼睛，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沈砚之明知道张妈有问题，为什么不揭穿？祠堂里的账本，是不是就是用来引张妈上钩的？
“不行，我得告诉老夫人。”沈六儿猛地坐起来。老夫人那么疼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可她刚穿好鞋子，又犹豫了。沈砚之说了不能告诉第三个人，而且这事牵扯到军需舞弊，说不定还会连累老夫人……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沈六儿吓得赶紧吹灭油灯，躲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走，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正是张妈！
她这是要去哪儿？沈六儿心里的疑团更大了，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悄悄跟了上去。
张妈似乎很熟悉府里的路线，专挑偏僻的回廊走，脚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后院的角门附近。那里拴着一只信鸽，笼子被黑布罩着。
张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条，卷成细条塞进信鸽的脚环里，然后解开笼子，把信鸽放飞。
那鸽子扑棱棱地冲上夜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沈六儿看得目瞪口呆。张妈果然有问题！她在给外面的人传消息！
就在她想悄悄退回去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张妈猛地回头，手里的油纸包“啪嗒”掉在地上：“谁？！”
沈六儿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张妈反应极快，大喊着“抓小偷”就追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逐，沈六儿仗着自己身形灵活，专往窄小的夹道里钻，可张妈对府里的地形更熟悉，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救命啊！有坏人！”沈六儿急得大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突然，旁边的柴房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狼嚎，紧接着“哐当”一声，柴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那只雪白的雪狼从里面冲了出来，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张妈。
张妈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转身就跑，哪里还顾得上追沈六儿。雪狼似乎被她的反应激怒了，低吼一声追了上去，虽然没有真的扑咬，却把张妈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没了影。
沈六儿愣在原地，看着雪狼摇着尾巴走回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角，哪还有刚才半分凶狠的样子。
“你、你是来帮我的？”沈六儿又惊又喜，试探着摸了摸它的头。雪狼的毛又软又密，手感极好。
雪狼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呜呜”的低吟。
就在这时，沈砚之带着几个家丁赶了过来，手里的灯笼照亮了院子。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沈六儿赶紧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跟踪张妈的部分，只说自己起夜时撞见张妈放飞信鸽。
沈砚之听完，目光落在雪狼身上，眼神复杂。这狼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性子极野，除了他谁都不认，今天竟然会帮沈六儿？
“将军，要不要去追张妈？”旁边的家丁问道。
沈砚之摇摇头：“不必了。”他看了眼沈六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这只雪狼。”沈六儿摸了摸雪狼的脖子，“它真聪明。”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示意家丁把雪狼带回柴房，然后对沈六儿道：“跟我来。”
两人来到沈砚之的书房，他关上房门，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几本一模一样的军需账簿。
“你看的那些，是我故意放在祠堂的假账。”沈砚之把账簿摊在桌上，“真正的账本在这里。”
沈六儿愣住了：“假账？那你为什么……”
“引蛇出洞。”沈砚之翻开账簿，指着上面的记录，“张妈是府里的老人，当年我父亲在世时就在府里当差，我怀疑她早就被人收买了，一直在暗中传递消息。”
他顿了顿，看向沈六儿：“今天你在祠堂，是不是看到她了？”
沈六儿心里一惊，没想到他早就猜到了。她点点头，把张妈翻看账本的事说了出来。
“果然如此。”沈砚之冷笑一声，“她在核对假账和真账的区别，好给外面的人报信。”
“那外面的人是谁？是克扣军需的贪官吗？”沈六儿问道。
沈砚之眼神沉了沉：“目前还不确定，但肯定和京中的某位高官有关。张妈放飞的信鸽，十有八九是送往那位大人府上的。”
他看着沈六儿，突然道：“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跟踪她。”
沈六儿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有点好奇。”
沈砚之没再追究，反而指着账簿上的一个签名：“你看这个，‘张承德’，是张御史的侄子，也就是你那个债主。”
“他？！”沈六儿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在上面？”
“所以我才把你留在府里。”沈砚之看着她，“张承德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大鱼在后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沈六儿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我能帮什么忙？我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你比你想象中有用。”沈砚之打断她，“张承德认识你，如果你能回去接近他，或许能查到更多线索。”
沈六儿吓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那个人坏得很，要是知道我在将军府，肯定会把我抓起来卖掉的！”
“我会派人保护你。”沈砚之语气肯定，“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拿到证据，我就会收网。”
沈六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犹豫了。她恨张承德，也想帮沈砚之抓住那些贪官，可一想到要回到那个虎口，她就浑身发抖。
“我……”她咬着唇，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沈砚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放缓了语气：“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只是这样一来，张承德和他背后的人，可能就会逍遥法外，北境的士兵们，还会继续饿着肚子打仗。”
这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沈六儿心上。她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边关的士兵有多辛苦，寒冬腊月里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
“我答应你！”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决心，“但你得保证我的安全，还有……事成之后，你得帮我把我爹欠的赌债还了，我不想再被他纠缠。”
沈砚之看着她眼里的光，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一言为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账簿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沈六儿看着那些数字，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债的小骗子了。
她好像……也能做些正经事。
只是她没注意到，沈砚之看着她的眼神里，除了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场棋局，他把她也摆了进去。他只希望，最后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而此刻的沈六儿，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完全没意识到，她即将踏入的，是比将军府的厨房和祠堂，危险百倍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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