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那妖物残骸化作黑雾消散的刹那，天色本已呈现出雨霁初晴的澄澈，浅金色的光晕穿透稀薄的云层，将城垣残影拉得老长。

墨燃心头毫无预兆地一悸。

一股极为熟悉、却又久远得仿佛隔了生死洪流的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舔上他的脊背。

冰冷、暴戾，带着浸透骨髓的血腥杀伐气，丝丝缕缕，钻进灵台。

是不归。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身旁的楚晚宁几乎在同一时刻侧眸，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掠过一丝极淡的凝肃，虽未言语，但微微颔首，已是默许。

墨燃不再迟疑，身形一动，便朝着那戾气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越是深入城池后方那片幽邃的密林，那股源自不归的呼唤便越是清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魂，牵引着他的脚步。

参天古木枝桠虬结，遮天蔽日，将外界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只余下林中弥漫的、带着腐叶与湿土气息的阴冷。

尽头处，一片不大的空地上，景象诡异。

一柄无鞘的陌刀，孤零零地插在空地中央。

刀身暗沉，似饮饱了鲜血，又似被岁月锈蚀，唯有刃口处流转着一抹不祥的幽光，正是失踪已久的不归。

它以刀尖入地，矗立在那里，不像是一件死物，反倒更像一座镇压着什么的可怖墓碑。

刀身周围，空气微微扭曲着，隐约有暗红色的符文在地面一闪而逝，形成一个将陌刀拱卫在中心的阵法，散发出迷乱人心智的波动。

墨燃的脚步不由得放慢，试探着向前。那阵法的影响无声无息，待他惊觉自身灵力运转略有滞涩时，人已欺近不归半尺之内。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矗立的不归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一道凝练至极、漆黑如墨的戾气，如离弦之箭，根本不容闪避，直直射向他的眉心！

“呃啊——！”

剧痛瞬间炸开…

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脑海，无数破碎而痛苦的画面汹涌而至，前世踏仙帝君的暴虐、鲜血、绝望的嘶喊、还有楚晚宁最后看他那一眼……混乱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滔天的怨恨，几乎要将他的神识撑爆。

墨燃闷哼一声，头痛欲裂，脚下踉跄着向后跌退，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形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一个充满恶意的、嘶哑的声音在他灵府深处疯狂叫嚣，与他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墨燃！”

楚晚宁清冽的嗓音穿透部分混沌，一道金光凝成的屏障瞬间出现在墨燃周围，试图将他与不归隔开。

同时，他指尖灵力吞吐，化作纯阳炎火，便要打向那道缠绕墨燃眉心的黑气。

然而，那源自神武本体的戾气竟极为顽固，灵力冲击其上，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楚晚宁蹙紧眉头，正欲再施他法，却忽觉周遭气息骤变！

方才林间虽昏暗，尚能视物，可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攫取、掐灭。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笼罩下来，连风声、虫鸣都彻底消失，万籁俱寂，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死寂。

白天与黑夜的转换，只在瞬息之间。

“幻境。”楚晚宁唇间吐出两个字，音色沉冷。

他站在原地，灵力感知如水波般向外扩散，却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牢牢限制在方寸之地。

果然是圈套，有人以不归为饵，布下此局，请君入瓮。

而阵眼中的墨燃，那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却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一双原本墨黑清澈的眸子，此刻深邃得近乎发紫，眼底最深处，一点猩红如血的光芒悄然蔓延，最终浸染了整个瞳孔。

阴翳、疯狂、带着久违的、俯瞰蝼蚁般的戏谑与残忍，取代了所有属于“墨燃”的温度。

他甚至还顺手，用一种带着几分懒散却又无比邪气的动作，将额前垂落的几缕刘海撩了上去，露出完整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彻底暴露在楚晚宁视线中的、不再掩饰的魔瞳。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慢条斯理地刮过楚晚宁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定格在那双骤然缩紧的凤眸上。

那眼神，是打量，是审视，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楚、晚、宁……”

三个字，从他齿缝间磨出，带着一种冰冷黏腻的质感，仿佛毒蛇爬过肌肤，令人不寒而栗。

楚晚宁心下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然发生。

他不再犹豫，身形如电掠出，指尖带着凌厉劲风，直点墨燃周身几处大穴，一套手法迅疾无比，意图先行制住其行动。

同时，另一只手凌空虚划，一道朱砂符咒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精纯温和的灵力流，便要灌入墨燃体内，助他压制魔性。

然而，在这诡异的幻境之中，被不归戾气彻底引动前世之力的“墨燃”，实力竟暴涨至一个可怕的程度。

只听他体内传来几声细微的闷响，楚晚宁布下的禁制竟被他以蛮横无比的力道强行冲开！

“呵。”

一声低哑的轻笑，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墨燃反手一拔，那柄矗立的不归陌刀发出一声欢愉般的铮鸣，已然被他握在手中。

刀锋扬起，带起一片森寒的戾气波动。

符咒生效需要时间，而这短短一瞬，已足够交手十余回合。

刀光掌风，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激烈碰撞。

不归的刀势狠厉绝情，每一刀都直奔要害，没有丝毫迟疑，与往日墨燃的刀法路数同源，却更多了十分的残酷与毒辣。

楚晚宁心存顾忌，出手难免掣肘，既要抵挡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又需分神控制灌入其体内的净化灵力，不敢全力施为。

此消彼长之下，一个破绽倏忽而现。

墨燃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不归的刀背格开楚晚宁迎来的手掌，另一只手如鬼魅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掐住了那截清瘦柔韧的腰肢，猛地发力！

“砰！”

楚晚宁的后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坚硬的石壁，震得他喉间涌上一丝腥甜。

还不待他挣脱，墨燃整个人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将他死死地禁锢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灼热而带着侵略性的吐息，混杂着一丝血腥气，倾洒在楚晚宁的耳廓与颈侧。

那只空着的手，慢悠悠地抬起，冰凉的指尖如同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轻轻滑过楚晚宁苍白的脸颊。

然后，他听到那把变得喑哑，却又浸满了恶劣笑意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晚宁…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么？”

话音未落，那指尖稍稍用力，迫使他抬起脸，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猩红欲滴的眸子。

里面的疯狂与占有，几乎要将他吞噬。

“两辈子了，”他低叹着，语气似惋惜，又似无比的愉悦，“我的好师尊，你怎么还是…学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