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俞回到租住的公寓时,天已经快亮了。伦敦的冬晨带着潮湿的冷,他裹着寒气推开门,没顾上洗漱,径直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元宴的邮件果然已经躺在收件箱里,主题简单明了:《灵枢记》节选及引灵须知。
附件里的扫描件带着陈旧的纸张质感,字迹是竖排的小楷,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历经了无数次翻阅。谢俞放大页面,逐字逐句地读着,《灵枢记》里记载的引灵之法比他想象中复杂,既要以自身气息为引,又要契合灵体的执念,最关键的是“心诚则灵”——这四个字看似玄虚,却在字里行间反复强调,像是某种不可打破的准则。
他看到元宴在旁边附了注解:“三菩萨执念在‘归乡’,你只需守住‘带她们回家’的初心,气息自会与她们相融。无需刻意强求,灵体敏感,虚伪的心意会被直接识破。”
谢俞指尖划过屏幕上“归乡”二字,想起壁画上那些黯淡却依旧温润的色彩,想起她们说“不想在大英博物馆了”时的落寞,心底那份坚定又沉了沉。他起身找出充电宝,充上昨晚忘记充电的手机,又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个最小巧的便携式播放器,顺带买了一张空白CD——他想亲自刻一张《大悲咒》,总觉得这样更有诚意。
等一切收拾妥当,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谢俞趴在书桌上眯了两个小时,醒来时头痛欲裂,却还是强撑着洗漱、吃了点面包,便揣着播放器和刚刻好的CD,再次往大英博物馆赶去。
上午的展厅已经有了不少游客,大多是举着相机的旅行团,嘈杂的脚步声和不同语言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静谧。谢俞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西侧展厅,远远就看到那面三菩萨壁画前站着几个人,正对着壁画指指点点,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他心里莫名一紧,快步走过去,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壁画上。三位菩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俞觉得她们的色彩似乎比昨晚更黯淡了些,眉眼间的暖意也淡了几分,像是被这喧嚣的人群扰了心神。
“让一让,谢谢。”谢俞轻声说着,慢慢挤到前排,从口袋里掏出播放器,插上耳机线——他没敢直接外放,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将一只耳机贴在壁画的玻璃罩上,按下了播放键。
舒缓悠远的《大悲咒》旋律缓缓流淌出来,透过玻璃传到壁画上。起初没有任何动静,周围的游客依旧在拍照交谈,谢俞的心渐渐提了起来,难道这样没用?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壁画上的云雾纹路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壁画。
“勿急。”
清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比昨晚更轻,像是怕被旁人听见。谢俞知道,是左侧的画灵在跟他说话。
“人太多,扰了灵韵。”右侧的画灵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谢俞点点头,悄悄关掉了播放器——他知道,现在不是交流的好时机。他掏出笔记本,装作继续研究壁画的样子,笔尖在纸上胡乱画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能等到人少的时候。
他就那样站在壁画前,一站就是三个小时。游客来了一波又一波,始终没有断过。谢俞的脚都麻了,却还是没挪地方,只是偶尔换个姿势,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壁画。期间有导游带着旅行团过来,拿着扩音器介绍这面壁画的来历,说它“极具艺术价值”“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见证”。
谢俞听得心里发堵。什么文化交流?分明是赤裸裸的掠夺。他想起元宴在邮件里提到,这面壁画被盗凿时,寺里的僧人拼死阻拦,却被强盗打伤,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年壁画被拆成几块,打包运走。
“这些人,不懂。”居中的菩萨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他们只看到了颜料和线条,看不到我们心中的故土,看不到那些守护我们的人。”
谢俞喉咙发紧,刚想回应,就听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个穿着博物馆工作人员制服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先生,请问你已经在这里停留很久了,需要帮助吗?”
谢俞心里一惊,连忙收起笔记本,摇摇头:“不用,谢谢,我只是对这面壁画很感兴趣,在做论文研究。”
“原来是这样。”工作人员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放在玻璃罩旁的播放器上,“博物馆内不允许使用电子设备外放声音,还请你注意一下。”
“抱歉抱歉,我没外放,只是想听听音乐放松一下。”谢俞连忙把播放器揣回口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工作人员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谢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着急——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按照《灵枢记》里的方法与画灵建立更深的羁绊。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元宴发来的信息:“避开人流高峰,闭馆前一小时去,那时游客最少,安保也松懈。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西侧展厅的保安会给你留十分钟独处时间。”
谢俞眼睛一亮,连忙回复:“太谢谢你了!”
“小事。”元宴回得很快,“记住,引灵时要凝神静气,将你的气息顺着指尖传递过去,想着‘归乡’二字,剩下的交给缘分。”
谢俞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壁画,三位菩萨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身上,带着信任与期盼。他对着壁画无声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展厅——他需要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为晚上的引灵做准备。
回到公寓,谢俞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窗外已经暗了下来,他简单吃了点东西,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再次出发前往大英博物馆。
闭馆前一小时的博物馆果然清静了许多,大部分展厅都已经没了游客,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做闭馆前的检查。谢俞熟门熟路地走到西侧展厅,门口的保安看到他,果然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最多十分钟。”保安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便转身守在了门口。
谢俞道了声谢,快步走进展厅,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展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射灯的光芒依旧明亮,却比白天柔和了许多,落在壁画上,竟透出几分温暖。
“我们等你很久了。”左侧画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谢俞走到壁画前,这次没有隔着玻璃,而是站在壁画下方的围栏外,距离不过一米。他掏出播放器,按下播放键,《大悲咒》的旋律轻柔地在展厅里流淌开来,驱散了最后的喧嚣。
“元宴说,要凝神静气,以气息为引。”谢俞轻声说,按照《灵枢记》里的方法,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自然下垂,掌心对着壁画,“我该怎么做?”
“跟着你的心走。”居中的菩萨说道,“想着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想着你想带我们回家的心意,气息自会相通。”
谢俞点点头,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给他讲过的故乡的模样——青瓦白墙的小院,院外流淌的小河,河边的柳树,还有春天漫山遍野的花。他想着吴山脚下的净慈寺,想着鸣沙山的黄沙,想着洱海边的月光,想着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呼吸也变得悠长。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掌心缓缓溢出,顺着空气,流向壁画。
起初没有任何感觉,谢俞有些慌,生怕自己做不好。可就在他快要分心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气息从壁画上传来,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那气息带着千年的沧桑,却又无比纯净,像是山涧的清泉,又像是清晨的露珠。
“成了。”右侧画灵的声音带着惊喜。
谢俞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壁画上的光影开始晃动起来,三位菩萨的衣袂似乎在轻轻飘动,色彩也变得鲜艳起来——朱砂更艳,石青更净,石绿更润,像是瞬间恢复了千年之前的模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三位画灵的情绪正通过气息传递给她——有喜悦,有期盼,还有一丝淡淡的不安。
“别害怕。”谢俞轻声说,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会保护你们,一定带你们回家。”
就在这时,壁画上的光芒突然变得耀眼起来,三位菩萨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三道光,顺着气息的牵引,缓缓向谢俞飘来。谢俞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那三道温暖的光芒融入自己的身体。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像是心里被填满了什么东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三位画灵就在他的身体里,与他的气息相连,与他的心跳同步。
“我们……出来了?”左侧画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是的。”谢俞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没什么变化,可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出来了。”
就在这时,展厅门口传来了保安的声音:“先生,时间到了。”
谢俞心头一紧,连忙闭上眼睛,默念《灵枢记》里的收敛之法。那股充盈感渐渐沉了下去,三位画灵的气息也变得平稳,不再外放。
他睁开眼睛,壁画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色彩依旧黯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关掉播放器,快步走到门口,对着保安笑了笑:“谢谢。”
保安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展厅。
走出大英博物馆,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谢俞却觉得浑身温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三位画灵就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
“外面的空气,是自由的。”右侧画灵的声音带着感慨。
“是啊。”谢俞轻声说,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明亮而温柔,“以后,我们一起等元宴来,一起回家。”
“好。”三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浓浓的期盼。
谢俞加快了脚步,走向地铁站。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避开博物馆的追查,要等待元宴的到来,要想办法将画灵安全地带回中国。
但他不再迷茫,不再胆怯。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有三位跨越千年的老友,有远在大理的元宴,还有无数牵挂着流失文物的同胞。
回家的路,虽远必至。
谢俞握紧了拳头,脚步沉稳而坚定。他的身影消失在伦敦的夜色中,而他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焰,那是希望的火焰,是归乡的火焰,终将照亮漫长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