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之走后的日子，一分每一秒都浸着焦灼。
卫礼每日守着收音机，听里面断断续续播报的战事新闻。
每当提到苏北战场，她的心就揪成一团，直到确认“谢部暂稳”，才能勉强松口气。
萧盈春倒是安分了些，只是偶尔会在她面前说些风凉话，无非是“周督军兵力强盛”“姐夫怕是撑不住了”之类。
卫礼起初还会动气，后来索性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等着前线的消息。
谢老太太比她更忧心，每日对着菩萨焚香祷告，鬓角的白发似乎都添了些。
沈清沅常去陪她说话，帮着抄写经文，两人之间倒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默契。
“小礼。”一日午后，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担心。行之这孩子，打小就犟，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他命硬，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一定能平安回来。”
卫礼点点头，眼眶发烫：“我信他。”
话虽如此，夜里却常常惊醒，梦见炮火连天，谢行之穿着染血的军装，倒在硝烟里，任凭她怎么喊都不回头。
第十日傍晚，管家匆匆跑进来说有前线的人回来。
卫礼几乎是跑着迎出去的，却只见到谢行之的副官陈副官，他脸上带着风尘，眼神里却藏着几分难掩的沉重。
“少奶奶，老太太。”
陈副官行了个礼，声音沙哑。
“司令让我回来报个平安，他一切都好，只是战事吃紧，暂时回不来。”
卫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见陈副官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司令让我交给少奶奶的。”
她接过盒子，指尖有些颤抖。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银质书签，上面刻着一朵兰草，正是她旗袍领口常绣的那种。
“司令说，少奶奶爱看书，这个或许用得上。”
陈副官道，“他还说，让您别担心，等战事平息，就……”
他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
几个穿着便衣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人卫礼认得，是周督军的心腹，前几日还来公馆“拜访”过。
“谢老太太，卫少奶奶。”
那人皮笑肉不笑，“奉周督军的命，特来‘保护’二位。如今谢司令前线失利，怕是顾不上家里了，我等也好替他尽尽孝心。”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陈副官脸色一变，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却被对方的人按住。
“放肆！”
谢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这里是谢家公馆，轮得到你们撒野？”
“老太太息怒。”
那人冷笑，“如今这上海滩，可不是谢家说了算了。识相的，就乖乖配合，免得伤了和气。”
卫礼看着他们嚣张的嘴脸，心里一片冰凉。
陈副官带来的“平安”，原来只是安慰。
谢行之怕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谢老太太身前：“你们想做什么？”
“也不想做什么。”
那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只是听说卫少奶奶是上海有名的美人，周督军想请您去府上坐坐，聊聊天罢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卫礼浑身发冷。
她看向被按住的陈副官，他眼神里满是焦急，却无能为力。
“我不去。”
卫礼挺直脊背，声音虽轻，却带着决绝，“我是谢行之的妻子，死也不会去见你们周督军。”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脸色一沉，挥手道，“把人带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那人脸色大变：“怎么回事？”
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头……不好了，是谢司令的人！他们回来了！”
卫礼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重而坚定。
谢行之穿着沾满尘土的军装，肩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身后跟着一队士兵，枪口直指屋里的人。
“谢行之！”周督军的手下又惊又怒，“你不是在前线……”
“你以为这点小伎俩，能困住我？”
谢行之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被按住的陈副官，又落在卫礼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眸色才缓和了些，“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
士兵们立刻上前，将周督军的人捆了起来。
那人还在挣扎怒骂，被谢行之一脚踹在膝弯，“咚”地跪在了地上。
“带下去，好好‘招待’。”
谢行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心头发寒。
等人都被押走，谢行之才走到卫礼面前。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
卫礼连忙扶住他，看着他肩上渗出的血迹。
“小伤，不碍事。”
他笑了笑，替她擦去眼泪，“让你受惊了。”
谢老太太在一旁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到房里，军医来给谢行之处理伤口，子弹是擦着肩胛骨过去的，虽不致命，却流了不少血。
卫礼在一旁看着，心疼得厉害，却只能紧紧握着他没受伤的手。
“怎么不等我命令就回来了？”
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后怕。
“再晚一步，我的太太就要被人抢走了，我能不回来吗？”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说过，会回来的。”
卫礼看着他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恐惧都值了。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轻声道：“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好。”他低声应着，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浓重的疲惫。
“等这阵子过去，我们就去钱塘江，好不好？”
“好。”卫礼点点头，眼眶又热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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