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月离开后的第三天,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依旧空着。叶羽觞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书,目光却有些游离。
她以为自己会享受这份期盼已久的宁静。没有突如其来的打扰,没有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的目光,没有那些让她心率失常的、带着钩子的言语。
可事实是,这片宁静过于死寂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空荡荡的椅子,那里再也没有一个酒红色头发、笑得像狐狸一样的人,会在她专注时突然递过来一颗糖,或者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吸引她的注意。
“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天自己脱口而出的、带着怒气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回响在脑海里。当时只觉得是摆脱纠缠的决绝,此刻细细品味,却尝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不仅仅是厌烦。
更像是一种……失控下的自我保护。因为对方的言行太过直接,太过炽热,太过轻易地就能搅乱她一池静水,所以她慌了,她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驱逐。
叶羽觞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她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理性分析,来厘清自己对花醉月到底是什么感觉。
厌恶吗?
似乎不是。如果真那么厌恶,从一开始就不会默许她一次次地靠近,不会接过她递来的奶茶,不会将她送的书签仔细地夹在常用的笔记本里。
困扰吗?
是的,非常困扰。花醉月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场无法预测的风暴,轻易就能打破她精心维持的秩序和平静。
但……仅仅是困扰吗?
叶羽觞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花醉月曾经指着提问的地方。她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对方当时靠近的气息,带着雪松和柑橘的尾调,以及那双总是含着笑、却异常认真的眼睛。
她想起在排练室,花醉月对舞台的执着和独特的见解;想起她为了理解一个古籍典故,会熬夜翻找资料,只为了能和她进行更深层次的讨论;想起她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那份对在意之事(包括她叶羽觞)的认真和笨拙的真诚。
这些片段,早已超出了“骚扰”的范畴。
一种陌生的、酸涩中夹杂着些许空落的感觉,缓慢地弥漫开来。这种感觉,在她过去十几年循规蹈矩、波澜不惊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
“是因为不习惯吗?”她试图给自己找理由,“就像一直存在的背景音突然消失了,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但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叶羽觞同学?”
一个平静温和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羽觞抬头,看到一个从未直接交谈过的女生站在桌旁。她气质沉静,眼神通透得像能看穿人心,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叶羽觞记得她,好像叫云知意,总是独来独往,行踪有些神秘。
“有事?”叶羽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语调。
云知意微微一笑,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了然:“看你对着空座位发呆很久了。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吗?”
叶羽觞心中微微一凛,对方的目光让她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只是在休息。”她避重就轻。
云知意也不深究,目光扫过对面空着的椅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我们被迫面对什么,而是当那些‘干扰’消失后,我们主动思考了什么。”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叶羽觞面前那本摊开的、却许久未翻动的书,“尤其是在……我们以为是自己做出了选择,驱散了‘干扰’之后。”
叶羽觞握着笔的手指蓦地收紧。云知意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为自己找的种种借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叶羽觞垂下眼帘,语气更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防御姿态。
云知意也不在意,只是轻轻颔首:“没关系。或许等你想明白,那个‘干扰源’对你而言,究竟是噪音,还是不可或缺的参照系时,我们还能再聊聊。”
说完,她抱着平板电脑,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叶羽觞独自坐在原地,云知意的话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参照系……
这个词精准地击中了她。
花醉月就像一個突然闯入她黑白世界的鲜艳坐标,用她的张扬、她的热烈、她的不按常理出牌,重新定义了她周围的色彩和边界。当这个坐标突然被移除,她的世界并没有恢复原样,反而失去了参照,变得模糊不清,方向难辨。
她不是厌恶花醉月。
她或许是……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在那些被“骚扰”的表象之下,她隐秘地……享受着那种被一个人如此专注地、执着地注视着的感觉。享受着那种冰冷的壁垒被一点点敲开时,内心产生的、陌生的悸动。
这个认知让叶羽觞感到一阵心惊。
她猛地站起身,收拾好书本,几乎是逃离了图书馆。
走在寒冷的夜风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那句“不想再看到你”,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一句话。
而那个她亲手推开的人,此刻已经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一种迟来的、混合着懊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思念的情绪,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脏,缓慢收紧。
她依然傲娇地不肯承认自己“想”她,但那份因那人离去而产生的、巨大而清晰的空洞感,却让她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