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京城,晚风带着几分凉意,醉仙楼的红灯笼却亮得晃眼,丝竹声混着宾客的笑闹,从雕花窗棂里飘出来,在夜色里缠成暧昧的结。
谢临坐在二楼雅间,面前的酒壶已空了三只,指尖捏着酒杯的力道却越来越紧。白日里在京郊练兵时,他远远望见颜卿月站在司马府的柳树下,手里攥着一方绣了并蒂莲的锦帕,递给了他的堂兄——如今官拜礼部侍郎的司马彦宏。司马彦宏接过帕子,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落叶,那动作温柔得刺眼,颜卿月垂眸时,耳尖红得像燃着的烛火。
他与颜卿月自幼相识,总以为青梅竹马的情分能慢慢熬成相守,却忘了司马彦宏温文尔雅,长于诗词歌赋,恰是颜卿月心中最倾慕的模样。谢临灌下杯中残酒,酒液呛得他喉间发疼,连带着心口那点酸胀,都变得尖锐起来。
“公子,要不要唤位姑娘来陪您喝两杯?”店小二谄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临本想挥手拒绝,可脑海里又闪过颜卿月与司马彦宏相视而笑的画面,一股闷火涌上心头,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不必多,就一位。”
不过片刻,帘布被轻轻掀开,一位身着水绿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抱着琵琶,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公子安好,小女绿绮,为您弹支曲子吧?”
谢临没看她,只抬手又倒了杯酒,声音哑得厉害:“弹什么都好。”
绿绮指尖刚碰到琴弦,雅间的门却突然被推开,冷风裹着一身明黄宫装闯了进来——季秋玲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面色紧绷的挽月,凤眸扫过屋内的景象,最后落在谢临面前的酒壶和绿绮身上,眉梢微微挑了起来。
谢临猛地抬头,看见她时,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手忙脚乱地起身,撞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公……陛下?您怎么会来这儿?”
他这声“陛下”喊得生疏,季秋玲却没在意,缓步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敲了敲满是酒渍的桌面,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京畿卫指挥使今日不当值,不去练兵,不去巡查防务,倒有闲心来醉仙楼听曲?”
绿绮见势头不对,抱着琵琶就要溜,挽月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低声道:“姑娘先出去候着。”
雅间里只剩他们两人,谢临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酒杯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臣……臣只是来喝两杯。”
“喝两杯需要跑到青楼来喝?”季秋玲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空酒,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是京郊的军营里没有酒,还是勤政殿的御酒不合你口味?”
谢临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臣今日撞见颜卿月和司马彦宏在一起,她……她把亲手绣的帕子给了他。” 这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委屈,连忙闭了嘴,耳根都红了。
季秋玲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本是听说谢临今日心绪不佳,提前处理完朝政想来寻他,却没想到会在醉仙楼撞见这出荒唐戏,更没想到他闹脾气的缘由,竟是为了青梅竹马移情别恋——而且恋上的还是她那位文绉绉的堂兄。
“你笑什么?”谢临抬头,见她眉眼弯弯,连鬓边的珠花也跟着晃,顿时更觉窘迫,“臣知道这事荒唐,可……”
“不荒唐。”季秋玲收了笑,走到他身边,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酒渍,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肩线,轻轻拍了拍,“颜卿月喜欢司马彦宏,是她的心意;你心里不好受,也是真的。只是谢临,你是大靖的京畿卫指挥使,是朕的驸马,不是街边闹脾气的少年郎——难过了,便来青楼买醉,传出去,别人会说你沉湎风月,更会说朕管教不严。”
谢临垂眸,看着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只手曾握过朱笔批过奏折,曾执过剑护过他,此刻却带着暖意,轻轻抚平了他心口的躁动。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臣知错了。”
“知错便好。”季秋玲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走到帘边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对了,司马彦宏明日要入宫奏事,你要不要顺便问问他,颜卿月那方帕子,绣了多久?”
谢临猛地抬头,脸瞬间涨红:“陛下!”
季秋玲笑得更欢,摆了摆手:“走吧,勤政殿的小厨房还温着你爱吃的莲子羹,再不去,就要凉了。”
谢临看着她的背影,明黄的宫装在夜色里像一束暖光,方才心头的酸胀渐渐散了,只剩下几分羞赧和暖意。他快步跟上,顺手拿起桌边那枚被绿绮落下的琵琶拨片,又觉得不妥,丢回桌上,最后还是攥紧了拳头,跟上了季秋玲的脚步。
醉仙楼的丝竹声还在继续,可那暧昧的风月气,却被两人身后的晚风,悄悄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