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晨钟刚过三响,季秋玲便被贴身侍女挽月从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中唤醒。鎏金雕花的铜镜里,少女身着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庞愈发莹白如玉。十五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已褪去寻常少女的憨态,一双杏眼斜挑时,眼尾那颗朱砂痣便像淬了蜜的毒,甜得勾人,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骄纵。
“公主,今日琼林宴是为新科状元郎设的,皇后娘娘特意让人把您的‘玲珑佩’取来了,说是衬您今日的衣裳正好。”挽月捧着一个描金漆盒,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羊脂白玉佩呈到季秋玲面前。玉佩雕成并蒂莲模样,中间嵌着细碎的红宝石,是太上皇亲自为她取字“玲珑”时所赠,也是整个大靖无人不晓的珍宝——毕竟,这是大靖开国百年来,第一位由帝后、太后、太上皇共同捧在掌心的嫡公主,她的饰物,从来都带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尊荣。
季秋玲漫不经心地抬手,让挽月将玉佩系在腰间。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听到的闲话——新科状元沈砚辞不仅才名远播,生得更是丰神俊朗,连一向挑剔的太子哥哥都赞他“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更要紧的是,昨日母后私下与她提及,太傅有意将孙女苏清漪许配给沈砚辞,而那苏清漪,恰是上个月在太后寿宴上,敢当着众人面驳她话的御史之女。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和娘娘在紫宸殿等着您一同去琼林苑呢。”挽月轻声提醒。
季秋玲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冷冽的笑:“急什么?让他们等着。”她顿了顿,又道,“去把我那柄赤金镂空的团扇拿来,今日风大,别吹乱了我的头发。”
挽月不敢多言,连忙取来团扇。季秋玲捏着扇柄,指腹摩挲着扇面上用金丝绣的凤凰图案,慢悠悠地往外走。廊下的红梅开得正盛,她随手折下一枝,指尖被花刺扎出一点血珠,却浑不在意,只将红梅凑到鼻尖轻嗅,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苏清漪喜欢梅花,沈砚辞的诗里也常提“梅骨”,今日这琼林宴,倒要看看这对“才子佳人”,能不能接得住她的“心意”。
紫宸殿外,皇帝季承彦正牵着皇后苏婉的手等候。见季秋玲来了,皇帝脸上立刻露出疼宠的笑意:“玲珑,今日怎么迟了?太上皇和太后都在琼林苑等着看你呢。”
季秋玲快步上前,挽住皇帝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父皇,女儿昨日绣帕子到深夜,今早起晚了嘛。”她说着,又转向皇后,“母后,您看女儿今日穿这身好不好看?”
皇后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就你会撒娇。快走吧,别让你皇祖父皇祖母等急了。”
一行人乘着步辇往琼林苑去。沿途的宫道两侧,侍卫宫女皆跪地行礼,季秋玲掀开轿帘一角,看着那些俯首帖耳的身影,眼底的骄纵更甚。她自出生起,便拥有大靖最尊贵的一切——父皇为她建了玲珑阁,收集天下奇珍;母后亲手为她缝制衣裳,连一丝线的颜色都要反复挑选;皇祖父太上皇曾抱着她坐在龙椅上,笑着说“朕的玲珑,将来要做整个大靖最快乐的人”;皇祖母太后更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连太子哥哥惹了她,都要被太后罚抄十遍《女诫》。
这样的尊荣,让她早已习惯了“想要便得”。凡是她看上的东西,无论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还是御花园里唯一的绿萼梅,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凡是她不喜的人,无论是哪个宫的嫔妃,还是朝中的官员,只要她在皇上面前稍作委屈,那人便会立刻失势。苏清漪敢驳她的话,沈砚辞敢让她听见旁人对他的夸赞,这本身,就是对她尊荣的冒犯。
琼林苑内早已张灯结彩,新科进士们身着青衫,按名次排列在两侧。太上皇和太后坐在主位上,见季秋玲来了,太后立刻招手:“玲珑快来,到皇祖母身边坐。”
季秋玲提着裙摆走上前,先给太上皇和太后行了礼,才挨着太后坐下。她的目光扫过下方,很快便锁定了站在最前排的沈砚辞。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一身青布长衫,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润。而他身侧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正是苏清漪——她今日梳着双环髻,发间只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气质清雅,倒真有几分“梅中君子”的模样。
太后顺着季秋玲的目光看去,笑着说:“那便是沈砚辞吧?哀家听陛下说,他这次殿试的文章写得极好,连太傅都赞不绝口。”
皇帝也点头:“确是难得的人才,朕已拟了旨意,让他入翰林院任编修,日后再多加培养,必成栋梁。”
季秋玲端起面前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轻飘飘的:“父皇,女儿听说,太傅有意将苏小姐许配给沈状元?”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了几分。苏清漪的脸颊立刻红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沈砚辞也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场合,只能拱手而立。
皇后连忙打圆场:“玲珑,小孩子家别乱打听这些事。清漪和砚辞都是好孩子,若真有缘分,也是他们的造化。”
“造化?”季秋玲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苏清漪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可女儿听说,上个月太后寿宴,苏小姐当着众人的面说,女儿用金丝笼养画眉是‘暴殄天物’,还说‘万物有灵,不应被束缚’。”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苏小姐既知‘万物有灵’,那为何明知沈状元是父皇看重的人才,却还要想着将他绑在身边?难道苏小姐的‘灵’,就比旁人的前程更金贵?”
苏清漪没想到季秋玲会突然提起旧事,还将话题引到这上面,一时语塞,眼圈都红了:“公主,臣女那日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觉得画眉被困在笼中可怜。至于沈状元,臣女与他只是同乡,并无其他牵扯。”
“哦?只是同乡?”季秋玲轻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走到沈砚辞面前。她比沈砚辞矮了大半个头,却依旧仰着头,眼神带着俯视的傲慢:“沈状元,你说呢?你与苏小姐,真的只是同乡?”
沈砚辞是寒门出身,虽有才名,却深知皇家规矩。面对公主的诘问,他只能躬身行礼:“回公主,臣与苏小姐确是同乡,往日在京中偶有往来,并无逾矩之举。”
“偶有往来?”季秋玲伸手,指尖轻轻划过沈砚辞胸前的衣襟,动作带着几分轻佻,却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那沈状元可知,苏小姐前日去玲珑阁,求挽月把我那支嵌红宝石的发簪送给她?还说‘若是沈郎喜欢,我便戴着’。”
这话纯粹是季秋玲编造的——苏清漪从未去过玲珑阁,更不可能求挽月要她的发簪。可她这话一出口,满殿皆惊。苏清漪脸色惨白,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公主!臣女没有!臣女从未去过玲珑阁,更不敢觊觎公主的饰物!”
“你没去过?”季秋玲挑眉,转头看向挽月,“挽月,你说,前日苏小姐是不是去过玲珑阁?”
挽月跟着季秋玲多年,早已摸清了她的脾气。她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公主,前日确有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小姐来过玲珑阁,说是苏御史家的小姐,想向奴婢讨要公主的红宝石发簪,奴婢没敢应,她便走了。”
有了挽月的“证词”,苏清漪便是百口莫辩。太后皱了皱眉,虽知季秋玲可能在撒谎,却也不愿拂了她的意,只淡淡道:“清漪,若是你真有此意,便是你的不对了。玲珑的东西,岂是旁人能随便要的?还不快给公主道歉。”
苏清漪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强忍着委屈,对季秋玲躬身行礼:“臣女……臣女知错,求公主恕罪。”
季秋玲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一阵快意,却依旧装作不依不饶:“知错就完了?苏小姐既喜欢我的发簪,那今日这琼林宴,不如就罚你为大家抚琴一曲,若是弹得好,我便不追究了。”
苏清漪的琴技虽好,却最忌在众人面前表演——她自幼受的教育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当众抚琴,于她而言是极大的羞辱。可她不敢拒绝,只能咬着牙应下:“是,臣女遵旨。”
很快,侍女便取来了古琴。苏清漪坐在琴前,手指颤抖着拨动琴弦。琴声初起时还带着几分慌乱,渐渐才平稳下来,可那旋律里的委屈与不甘,却让在场的官员都暗自叹息。
季秋玲站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枝红梅,看着苏清漪垂泪抚琴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可那又怎样?谁让苏清漪敢驳她的话,敢让她听见旁人将她与沈砚辞凑作一对?在这皇宫里,在这大靖,她季秋玲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她不喜欢的,便绝不能让其好过。
沈砚辞站在人群中,看着苏清漪的背影,又看向季秋玲那张带着骄纵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心中清楚,今日之事,定是公主故意刁难苏清漪,可他只是个刚入仕途的状元,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为苏清漪辩解。只能在心中暗叹——这位玲珑公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骄纵跋扈,容不得半点不顺心。
一曲终了,苏清漪起身行礼,声音带着哽咽:“臣女献丑了。”
季秋玲走上前,忽然将手中的红梅扔在苏清漪面前,花瓣散落一地,沾了些许尘土。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清漪,语气冰冷:“苏小姐的琴弹得再好,也不如这红梅好看。只是可惜了这花,被你这样的人看着,倒脏了它的风骨。”
说完,她不再看苏清漪,转身回到太后身边,重新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好了,别气了,吃块糕甜一甜。”
皇帝也笑着说:“玲珑,今日是琼林宴,开心些。若是喜欢沈砚辞的才华,日后让他多来宫里给你讲讲故事便是。”
季秋玲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她看向沈砚辞,眼底带着几分玩味——沈砚辞,苏清漪,今日只是个开始。往后,凡是她看上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琼林苑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来,落在季秋玲身上,给她那身石榴红的长裙镀上了一层金边。可没人看见,她眼底深处,那抹属于金枝玉叶的傲慢与狠戾,正像藤蔓一般,悄然蔓延。这位大靖最尊贵的玲珑公主,用她的方式,在琼林宴上,亲手折下了第一枝碍眼的“芳枝”,而这,不过是她“恶毒”人生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