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的身体在她臂弯里一点点冷下去,那点残存的生命之火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他识海中的禁制因为力量彻底耗尽而失去了束缚,一些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如同破碎的琉璃,折射出万载光阴的片段——
烽火连天,魔气遮云。
年轻的兵士拖着断枪,在崩塌的城墙废墟间踉跄奔跑,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在冲天碧光中消散,化作参天巨树。他嘶吼着,声音被淹没在轰鸣与哭喊中,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抓住的只有几片飘落的、带着她最后温度的扶桑花瓣。
幽暗的地底,血祭的法阵,他跪在中央,以自身半数寿元和全部轮回为代价,向不可言说的存在祈求一个“记住”的机会。
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他蜷缩在地,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虚空中幻化出的、她的影像。
无尽的漂泊和寻找,他在黄泉边缘徘徊,窥探轮回的奥秘;他闯入星骸墓地,寻找传说中的星核之木;他在寂灭荒原与吞噬一切的古老存在交易,换取那枚“寂灭之契”的线索……每一次都九死一生,身躯一次次崩毁又重塑,唯有那份“找到她,带她离开”的执念,如同不灭的灯塔,指引着迷失的灵魂。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洪流般冲撞着洛桑的神识,带着灵魂被灼烧的痛楚和万年跋涉的疲惫。
那不是谎言,那是比真实更沉重的……疯狂。
洛桑僵立在死寂的地下石窟中,怀中是气息奄奄的朔,手腕上是他冰冷而固执的抓握。
万年来,她以为那场牺牲只是她一个人的史诗,她的孤独是她必须背负的十字架,从未想过,在时光的背面,有这样一个人,为了一个凝望,走上了逆旅万载、与轮回为敌的道路。
“值得吗?”她对着昏迷的朔,也对着这万年的孤寂,无声地问。
没有回答,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证明着那场疯狂尚未结束。
不能再犹豫了。
洛桑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清明,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消散,无论是因为他展示的“可能”,还是因为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愫,抑或是……她心底那丝被唤醒的、对自由的微弱渴望。
她小心地将朔平放在地,自己则盘膝坐在他对面。双手在胸前结印,不再是平日里调取生机的温和法诀,而是带着古老韵律、引动本源的秘传之印。
“以吾之名,扶桑之灵,唤汝本源,溯流归真……”
低沉古老的咒文在石窟中回荡,她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
整个地下空间,不,是整个洛城地脉,都随之轻轻一震!
扎根于洛城地底深处的扶桑神树本体,那亿万条与地脉相连的根须,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庞大的、积累了万年的生机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被强行抽取、汇聚,如同百川归海,涌向地下石窟,涌入洛桑的体内。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身体微微颤抖,引导如此磅礴的力量,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但这力量并未在她体内停留,而是通过她结印的双手,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液态的碧绿光河,源源不断地注入朔的心口。
这不是治愈,这是灌注!
是以她的本源,强行点燃他即将寂灭的生命之火!
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碧色的流光在急速窜动,那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血色,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但他依旧没有醒来,眉心紧蹙,仿佛在与某种更深层的力量抗争。
洛桑不管不顾,继续引导着磅礴的生机灌注,她能感觉到,他破碎的经脉在生机冲刷下开始修复,枯竭的灵湖重新泛起波澜,甚至连那识海中晦暗的禁制,都在纯粹生机的冲击下,松动了一丝。
然而,就在朔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色能量,猛地从朔心口深处爆发出来,它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疯狂地吞噬着洛桑灌注而来的生机,并沿着能量通道,反向侵蚀向洛桑!
“魔种?!”洛桑瞳孔骤缩。
是了!他曾在寂灭荒原与古老存在交易,那枚“寂灭之契”的烙印,早已与他的灵魂深度绑定,甚至埋下了这恶毒的种子,平日里被他的意志和力量压制,此刻在他最虚弱、又被大量外来生机刺激的情况下,彻底爆发了!
暗红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能量连接急速蔓延,所过之处,连扶桑生机都被污染、湮灭。
洛桑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神魂都传来被腐蚀的剧痛。
撤回力量,朔必死无疑。
继续灌注,魔种会借助她的力量壮大,最终可能反噬她自身,甚至污染扶桑本源!
电光火石间,洛桑做出了选择。
她非但没有撤回力量,反而彻底放开了对扶桑本源的压制!
“轰——!”
更加庞大的碧绿光华从她体内爆发,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神圣的、净化一切的凛然意志!她将自身神魂与扶桑核心彻底连接,引动了守护洛城万年的结界根本之力!
碧光与暗红能量在她与朔之间疯狂交锋、互相湮灭!
整个地下石窟能量激荡,岩壁开始出现裂纹,头顶簌簌落下碎石。
银色光池剧烈沸腾,仿佛随时要炸开!
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净化与吞噬的拉锯战!
洛桑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那是神魂受损的迹象,但她眼神冰冷而坚定,双手印诀不变,浩瀚的生机如同无尽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那顽强的魔种。
不知过了多久,那暗红能量终于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在纯粹到极致的扶桑本源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寸寸消融、瓦解……
最终,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