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兽粮铺的后院浸在一片朦胧里。我蹲在石案前，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那块断裂的玉牌。断口处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阳光一照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某种妖异的宝石。
墨璃靠在墙角，闭目疗伤。她脸色苍白，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痕。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喉咙里压着什么话没说出口。
我把铜币在掌心翻了个面，边缘的蛇形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这东西昨晚上就让我觉得不对劲，影阁的信物，怎么会在赵无极手里？
“影阁的信物……”我开口，声音不大，“似乎不止一种？”
她没睁眼，但手里的匕首忽然出鞘，一道寒光闪过，空中飘落的柳枝被齐齐削断。断枝掉进水缸，激起一圈涟漪，映出我们俩的倒影——一个坐着，一个靠着墙，隔了不过三步，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危险。”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没再说话。
我们谁都没提昨晚的事。影阁、玉牌、铜币、赵无极……还有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陈老爷子。我知道她在隐瞒什么，可她不说，我也问不出口。
直到天色微亮，我才站起身，把玉牌和铜币都收进怀里。
“走吧。”我说。
她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出了铺子，穿过集市往城门方向走。雾气更重了，能见度不到十步。我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半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刻意拉开的。
路过城门时，守卫例行检查，墨璃忽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她的手有点凉，指尖压得不重，但我能感觉到她掌心里藏着灵力波动。
“你藏了什么？”我低声问。
“隐匿术。”她答得干脆，语气却不像平时那样冷。
我回头看她一眼，她正低头整理腰间的匕首。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它还在。可我分明看见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枚铜币，偷偷塞进衣襟内侧。
我没揭穿她。
城外雾气缭绕，古庙在远处若隐若现。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语。
庙门口立着一块半截石碑，上面爬满了藤蔓。我拨开缠绕的枝叶，隐约看见一个蛇形浮雕，和铜币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你认识这个？”我回头问墨璃。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不重要。”
我不信。
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几声。屋内阴冷潮湿，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梁柱上还留着焦黑的火痕。正殿的神像早已倒塌，只剩下一尊残破的底座，上面布满爪痕，深浅不一，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抓挠过。
我走近香炉，发现青砖缝隙里刻着个暗红色的标记。仔细一看，竟和墨璃腰间那枚铜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我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个印记。
墨璃突然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后拉了一把。几乎是同时，我脚下的砖块“咔哒”一声陷了下去。
机关触发！
屋顶箭孔中瞬间射出数支弩箭，带着破风声擦过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头泛着黑光，明显是淬了毒。
我喘了口气，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她没回答，只是握着我手臂的手收紧了些。我这才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
“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避开我的视线，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墨璃迅速把我推进一个隐蔽的夹道，自己挡在门口。
“别出来。”她低声说。
我没听，悄悄探出头，只见十几名影阁杀手已经包围了大殿。他们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面巾，手中利刃泛着冷光。
为首之人面具破损，露出半张脸。我认出来了——他就是昨晚在夜市上见过的赵无极亲信！
“林凡，交出玉牌！”那人开口，声音嘶哑。
墨璃没废话，直接动手。她身法极快，匕首划出银光，眨眼间就放倒两人。
可她的动作有点怪。明明可以一刀毙命，却总是只伤不杀，仿佛在刻意留活口。
我看得出她是想护我，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战斗中她几次回头，眼神落在某处角落，像是在等什么人。可没人出现。
我趁乱躲到神像后面，却被一名杀手踹了一脚，整个人跌进塌陷的地板下。墨璃飞身扑来，替我挡了两刀，背脊重重撞在墙上。
她吐了口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已无归属，唯你可信。”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复杂，像是解脱，又像是释然。
我心头一紧，冲过去扶住她。
“你到底是谁？”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把一张纸条塞进我手里，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天色渐暗，我抱着昏迷的墨璃走出废墟。身后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迹斑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我翻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脸罩，果然，正是赵无极的手下。
“看来有人想借刀杀人。”我冷笑一声，捡起地上掉落的令牌。
墨璃虚弱地笑了笑：“或许……我也只是别人的刀。”
我低头看她，她腰间的铜牌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崭新的一枚，边缘还带着金属的光泽。
夕阳透过破庙的窗棂洒在地上，光影斑驳。我抱着她往回走，脑海里全是疑问。
赵无极为什么要杀我？他和影阁到底是什么关系？墨璃又是谁的人？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扎在我心里。
而最让我不安的是——刚才那群杀手围攻我们时，有一个人一直躲在树后，没有出手。
他穿着一身黑衣，衣角露出半枚蛇形暗纹。
我抱着墨璃往回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但脸色还是苍白得吓人。
城外的雾气越发浓重，连带街边的灯笼都显得昏黄无力。路过一家酒楼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喧闹声，夹杂着碗碟碰撞的脆响。几个醉汉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听说了吗？赵大人府上昨晚出了事……”
我脚步一顿，把墨璃扶到路边的石阶上坐下，自己靠在墙边仔细听。
“什么事儿？”另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问。
“听说有人闯入赵府，还伤了好几个人！”最先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不过被赵大人亲手给杀了。”
我皱了皱眉。赵无极昨晚在夜市上吃了亏，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就恢复元气。而且他手下那些人……我低头看了眼墨璃腰间那枚崭新的铜牌，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哎，你说这城里最近怪事真多。”第三个人开口，“先是苏家大小姐失踪，然后是兽粮铺的林老板差点被人灭口，现在又轮到赵大人……”
“嘘——”先前那人立刻打断他，“这话可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我收回视线，伸手轻轻拍了拍墨璃的脸颊：“醒醒，我们快到了。”
她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
我扶着她站起身，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腰上的牌子，什么时候换的？”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铜牌，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该问？”我笑了笑，语气轻松，心里却紧绷着。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脚步慢了些。
我也没再追问。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瞒我，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没准备好告诉我。
回到铺子后院，我把墨璃安置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睡得很沉，眉头却始终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有些复杂。
昨晚在古庙里，她说“我已无归属，唯你可信”。那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直白的话。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她心里藏着更深的东西。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望着漆黑的夜色，脑子里浮现出白天看到的那些画面——断裂的玉牌、染血的铜币、蛇形暗纹、隐匿术、机关、杀手、赵无极的手下……
这些线索像是一张网，把我越缠越紧。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去书房翻查资料，却看见墨璃坐了起来，正盯着我看。
“你还没睡？”我走近几步。
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游移。
我拉过椅子坐下，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赵无极……不是主谋。”
我挑眉：“哦？”
“他是影阁的人，但他听命于另一个人。”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谁？”
她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说：“一个你没见过的人。”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他一直在幕后操控一切。赵无极只是他的棋子。”
我眯起眼，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但还不确定。
“你见过他吗？”我问。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
“三年前。”她低声说，“那时候我还是影阁的人。”
我心头一震，果然和影阁有关。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她苦笑，“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先生’。”
我陷入沉思。一个能操控赵无极、甚至可能操纵整个影阁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离开影阁？”我突然问。
她怔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
“因为一件事。”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件……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我没再问。我知道她不想说，但我更清楚，这件事一定和她现在的状态有关。
她不是不想告诉我真相，而是……她还在挣扎。
第二天清晨，我照常开了铺门，表面上一切如常。可我知道，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我一边整理货架，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是赵无极。
他穿着一身便服，神情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我知道，他来肯定不是为了买兽粮。
我迎出去，笑着打招呼：“赵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点点头，走进铺子，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我身上。
“我想跟你谈谈。”他说。
“谈什么？”我笑着问，语气轻松，手却悄悄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关于昨晚的事。”
我挑眉：“昨晚？”
“我知道你去了古庙。”他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我也知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笑了笑：“赵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他没有理会我的调侃，而是继续说：“我希望你能放下这件事。”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如果你继续追查下去，只会把自己卷进去。”
“我已经在里面了。”我淡淡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墨璃还好吗？”
我眼神一冷：“你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他没回答，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几分复杂。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那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样的？”我盯着他，“她到底是谁的人？”
他摇摇头：“有些事，你现在知道了反而不好。”
我冷笑一声：“你们都喜欢这么说。”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林凡，听我一句劝。有些真相，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说完，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心里却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场局，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而墨璃……她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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