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还在响，红光扫过展柜玻璃，映得我脸上一阵明暗。左肩的伤口被冷汗浸着，火辣辣地疼。黎姿的手扶在我胳膊上，指尖微凉，像是压着一股随时会窜出来的热流。
我撑着展柜边缘，膝盖发软，可还是把脚往前挪了半步。
她想挡我，却被我轻轻推开。我的声音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别站前面。”
她顿了一下，没再动。
人群围得更近了，有人举着手机录像，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冲到我们跟前，手按在对讲机上，目光在我和黎姿之间来回扫。
“你们谁受伤了？刚才那道光怎么回事？”
我没理他，只盯着黎姿。她站在那儿，白裙子沾了点灰，发丝贴在脸颊边，眼神却一点没乱。就是这张脸，刚才在记忆里出现过，隔着桃林风雪，喊我“司音”。
我抬起右手，慢慢覆在左肩的伤口上。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鞋面上。但我站直了身子，对着那个保安说：“她不能被问话。”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些。
“她是……”我顿了顿，呼吸有些不稳，“对我很重要的人。”
这话出口的时候，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说不出来，而是终于说出来了。从前总觉得黎姿只是转校生，是偶然靠近的同桌，可现在我知道，她不是偶然。她是我在三千年风雪里漏掉的那一口气。
黎姿抬头看我，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笑。
短促，颤抖，带着哭腔。
余梦露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瓷砖，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的丸子头散了一半，额前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她慢慢抬起头，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黎姿。
“重要？”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她重要？那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早上特意绕路去你家楼下等你？你知道我为了坐你旁边，求了班主任多少次？你知道我……我连奶茶都只点你喜欢的口味吗？”
她一边说，一边爬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你现在告诉我，她重要？就因为她会发光？就因为她能让扇子动？你们都没看见吗？那根本不是人能碰的东西！她不是正常的！她——”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黎姿，指尖都在发颤。
“她是怪物！你们都被骗了！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展厅里一片死寂。几个围观的学生往后退了半步，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黎姿没反驳，也没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余梦露，眼里有怜悯，也有说不出的疲惫。
我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不是因为伤，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余梦露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焦点，成绩好，长得甜，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她喜欢我，全班都知道。可我一直没回应，也没拒绝，像在等什么。
现在我知道自己在等谁了。
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我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一个神秘、安静、总让她觉得格格不入的女孩。
“梦露。”我叫她名字，声音比刚才轻了些，“你听我说——”
“我不用听！”她猛地打断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从来就没看过我一眼！就算我现在站在这里哭，你也只会看着她！是不是？是不是！”
她扑上来一步，却被两个赶来的保安拦住手臂。她挣扎了一下，力气不大，最后只是低着头，肩膀剧烈起伏。
“放开我……”她喃喃地说，“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不甘心……”
保安把她往出口方向带，她一路回头，目光始终钉在黎姿身上。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那句“她是怪物”还飘在空气里，像一根刺扎进现场的沉默中。
我靠着展柜，腿有点撑不住。黎姿立刻伸手扶住我腰侧，掌心有一股淡淡的暖意透进来。
“你还好吗？”她问。
我点点头，咬牙压下一阵眩晕。伤口还在流血，衣服黏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扯得整条胳膊发麻。
“我爸快来了。”我说。
她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苦笑了一下，“但我感觉……他会来。”
她说不出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展厅灯光恢复了正常，警报也停了。工作人员开始疏散人群，展柜外拉起了警戒线。B区三号柜里的昆仑扇残片安静地躺在玻璃罩下，血纹不再闪动，像是沉睡过去。
可我知道它没睡。
它在等我。
黎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望向我肩上的伤。“得处理一下。”她说，“血止不住。”
我摇头，“先别动。这里还不安全。”
她懂我的意思。刚才那个穿保安服的黑影虽然走了，但那种压迫感没散。就像雨前的闷热，明明天还亮着，却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缓缓往出口方向移，避开主通道，靠墙边走。每一步我都得咬牙撑着，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黎姿几乎半个身子扛着我，脚步很稳。
走到展厅拐角处，我们停下。
外面是博物馆的中庭，阳光从穹顶洒下来，照在大理石地面上。有几个游客在拍照，孩子跑来跑去，笑声清脆。一切都那么平常，仿佛刚才的混乱只是错觉。
可我后颈的红痕还在发热。
黎姿突然握紧了我的手腕。
“有人在看我们。”她极轻地说。
我没有回头，只是眯了眯眼。
中庭另一侧，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服务台旁，低头翻着手里的册子。他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面有一道暗紫色的纹路，像烧焦的藤蔓。
他抬起眼，朝这边看了一眼。
没有表情，也没有停留。
合上册子，转身离开。
黎姿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魔界的标记。”
我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喉咙发紧。
“他不是来杀人的。”我说，“他是来看结果的。”
“看什么结果？”
“看我醒了没有。”
她没说话，只是把玉佩悄悄塞进我手里。冰凉的一小块，边缘有些磨损，像是用了很久。
“拿着。”她说，“万一……需要它认主。”
我攥紧玉佩，指节泛白。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博物馆前的环道，在台阶下停稳。
车门打开，父亲下车。
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头发有些乱，手里拎着一个旧布包。可当他抬头看向展厅入口时，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古董店老板，而像是一把藏在匣子里的刀，终于被人抽了出来。
他迈步走上台阶，脚步不快，却稳得惊人。
黎姿松了口气，低声说：“他来了。”
我点点头，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她立刻扶住我，让我靠在墙上。
父亲越走越近，目光落在我肩上的伤口，眉头皱了起来。但他没问我怎么了，只是走到我们面前，把手里的布包递给我。
“拿着。”他说，“别丢。”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什么东西。
布包一角露出半片灰白色的扇骨，边缘带着一道陈年裂痕。
就在我的手指触到它的瞬间，后颈的红痕猛地一跳。
一股熟悉的气息顺着经络往上爬，像是久别的故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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