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穿过树梢,吹得教学楼外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我抬手摸了下后颈。
红痕还在,热度未退。
它不再只是个印记了。
它开始回应什么。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书桌边缘,那本《九州异闻录》还压在练习册底下。我没动它,也不敢碰。可越是不想去想,脑子里就越浮现黎姿递书时的眼神——平静,却藏着某种等待。
闭上眼,呼吸慢慢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滑入黑暗。
然后,我看见了桃林。
不是校园里那种零星几棵的观赏树,而是一整片望不到边的桃林。树干粗壮,枝条低垂,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不停歇的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没有声音。
我站在林中,脚下是熟悉的路径,仿佛走过千百遍。风吹过耳侧,带来一阵极淡的香气——和黎姿身上的味道一样。
前方十步远,站着一个背影。
红衣,长发垂至腰际,肩线微微绷着,像是在等谁。
我的心跳突然变重。
我想喊她,却发不出声。脚步自己往前走,一步,又一步。距离拉近,她似乎察觉到了,肩膀轻颤了一下。
就在她要转身的刹那,我脱口而出——
“胭脂。”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整片桃林为之一震。花瓣骤然扬起,在空中盘旋成漩涡。她缓缓转过头,面容模糊不清,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
那一瞬,后颈的红痕猛地烧了起来,像是有火从皮肤底下窜出。
我惊醒过来。
猛地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帘被风吹开一角,月光正好照在脸上。我大口喘气,胸口起伏,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后颈。
烫得吓人。
比白天更甚,像贴了一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铁片。我掀开衣服检查,那道红痕在昏暗里泛着微弱的光,一闪即逝。
我盯着天花板,久久没动。
那个梦太真实了。不是梦该有的零碎片段,而是完整的场景,连脚底踩着落花的触感都清晰可辨。还有那个名字——“胭脂”。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可我在梦里就这么叫了出来,自然得像呼唤呼吸。
为什么?
我翻身下床,拉开抽屉,拿出那本《九州异闻录》。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翻开第一页,依旧是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昆仑神山、九尾狐族、天女降世……我快速往后翻,直到停在那幅玉清昆仑扇的插图上。
白衣少年执扇立于风雪中。
我盯着画看了很久。
画里的人,是我吗?
第二天早上,厨房飘着煎蛋的香味。孟子晴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锅铲敲得叮当响。我坐在餐桌旁,手里捧着一杯温水,一夜没睡好,眼下有点发青。
“你昨晚几点睡的?”她回头瞥我一眼,“脸这么白,不会又熬夜打游戏了吧?”
“没打。”我说。
“那怎么跟被鬼追了一样?”
我没接话,低头喝了口水。
她把煎蛋盛进盘子,端到桌上,坐下来看着我:“说吧,什么事。”
我犹豫了几秒,放下杯子:“姐,我做了个梦。”
“梦?”她挑眉,“梦见谁了?黎姿?”
“不是。”我摇头,“是个地方,一片桃林。很大,开满了花。”
她咬了口面包,含糊问:“然后呢?”
“还有一个女人。”我说,“背对着我,穿红衣服。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停下咀嚼:“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我说得很慢,“可我在梦里就那么喊了——‘胭脂’。我没听过这名字,也没见过她,但我觉得……她应该回头。”
孟子晴看着我,眼神从随意变成了认真。
“你说你叫她‘胭脂’?”她重复了一遍,“确定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记错。”我说,“那个字是从心里蹦出来的,就像……本来就应该这么叫她。”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整天想东想西,连梦都开始编故事了。”
“这不是普通的梦。”我抬头看她,“我后颈的红痕,在梦里烧起来了。醒来还在烫。”
她笑容淡了些,伸手探过来:“让我看看。”
我侧过头,拉开衣领。
她凑近瞧了瞧,皱眉:“还是老样子啊,颜色没变,也没肿。”
“但它在发热。”我说,“只有碰到某些东西才会这样。比如黎姿进教室那天,比如我看那本书的时候,再就是昨晚做梦。”
她收回手,靠回椅背上:“所以你是觉得,这个梦和你脖子上的疤有关?”
“我不知道。”我盯着桌面,“但以前从没做过这种梦。画面太清楚了,清楚得不像假的。而且……我为什么会认识一个叫‘胭脂’的人?”
孟子晴没立刻回答。她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
“杨毅。”她终于开口,“你要真这么在意,不如先别管梦不梦的。你最近是不是总盯着黎姿?她一出现你就走神,书也不好好看,饭都吃得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愣住。
她继续说:“我不是说你不许关注别人。但她才来几天?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要是真有什么事,也得一步步来查,别一头扎进怪梦里出不来。”
我低下头。
她说得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我知道她在关心我,可她不懂。那个梦不是情绪投射,也不是青春期的幻想。它是某种提醒,是身体在替我记住我已经忘记的事。
吃完早饭,我收拾书包准备出门。孟子晴站在玄关帮我整理校服领子,动作熟稔。
“晚上早点回来。”她说,“爸说今晚要做红烧鱼。”
我点头,拎起书包往外走。
推开门的瞬间,风吹进来,拂过脖颈。
那一片肌肤又微微热了一下。
很轻,像有人在远处唤我。
我脚步顿住。
“怎么了?”她问。
“没事。”我说,“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
“听见什么?”
我说不出来。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牵引,来自很深的地方,顺着血脉往上爬。就像昨夜桃林里的风,带着花香,催促我向前。
我走出家门,沿着熟悉的小路往学校走。清晨的街道安静,偶尔有电动车驶过。我一路没说话,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个转身未遂的画面。
如果她真的转过来了……
我会看到什么?
走到校门口时,阳光正斜斜地洒在水泥地上。几个学生陆续走进去,谈笑声传来。我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后颈。
红痕仍在。
它不再是沉默的旧伤。
它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