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盯着练习册，笔尖在纸上停了太久，墨迹晕开一小团。数学老师讲到哪了，我没听清。脑子里还在回放那幅画——雪地里的白衣人，手里的扇子卷着风雪，还有那个红衣女子伸出手的样子。
她的脸我看不清，可心口闷得慌。
余梦露的声音从后排传来：“杨毅，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这么红。”
我没抬头，只把笔搁下，手指无意识碰了下后颈。那道红痕还在发烫，不如刚才剧烈，但像一块贴在皮肤上的暖石，迟迟不退。
“没事。”我说。
她绕过走道走到我桌边，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刚才黎姿给你看的什么书啊？神神秘秘的，你还看傻了。”
我抬眼看了她一下。她笑着，眼睛却没弯。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耳坠上，晃出一点光。
“一本旧故事集。”我答，“没什么特别的。”
“哦？”她拖长了音，“那你刚才脸色都白了，还合书那么用力，跟见鬼似的。”
我合上练习册，翻了个面压住刚才那页。“是你想多了。”
她没动，目光扫向前面黎姿的背影。黎姿正低头抄笔记，袖口滑下一截手腕，白得近乎透明。
“她刚来第一天就找你说话，也不怕人说闲话。”余梦露声音轻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又刚好让我听见，“穿得像个古装剧跑出来的，还带那种怪书……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接话。
她等了几秒，见我不回应，笑了笑：“行吧，反正你也只是看看。”
说完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重。
我盯着她的背影，眉头皱了一下。
这话说得不对劲。
我不是“看看”谁的人。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翻开那本书的时候，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那种熟悉感太深，像呼吸一样自然，却又说不出来由。
上课铃响了，英语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教室重新安静下来，翻书声、纸张摩擦声此起彼伏。我拉开抽屉想找词典，手碰到一个硬角——是那本《九州异闻录》。
它还在。
我把它推得更深些，盖上练习册。
一整节课，我都觉得背后有视线落在我背上。偶尔回头，余梦露正和同桌低声说话，眼神却不时飘过来。她没再靠近，但那种被盯住的感觉一直没散。
下课铃一响，我起身想去走廊透口气。刚走到门口，听见两个女生站在饮水机旁聊天。
“你说黎姿是不是有点装啊？”其中一个说，“一句话不说，坐那儿跟冰雕似的。”
另一个笑：“余梦露都看不下去了，刚才还在班里问杨毅呢，结果被他呛了一句。”
“哎，你听说没？余梦露初中就喜欢杨毅，现在突然冒出个转校生，还跟他独处……换谁都不舒服。”
我脚步顿了一下。
她们没看见我，继续往前走。
我抿了下嘴，转身往楼梯口方向去。刚拐过走廊，迎面看见余梦露倚在栏杆边，手里捏着一瓶水，目光直直看着我。
“你都听到了？”她问。
“路过。”我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走近一步，“就这么让她接近你？你知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头？一本书就能让你失魂落魄？”
“她没做什么。”我语气沉了些，“你也没资格评判她。”
“我是为你好！”她声音高了一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见到谁都笑，现在呢？就因为她出现，你就变了！”
我盯着她：“我没有变。”
“那你告诉我，”她咬了下唇，“你为什么要护着她？你们才认识几个小时？她给你看了什么？”
我说不出那幅画带来的冲击，也解释不清后颈的灼热和心跳的紊乱。那些东西不属于这个教室，不属于现在的生活。
但我清楚一件事——我不想让她再议论黎姿。
“她只是来上学。”我说，“就像你我一样。”
“可她不像普通人。”余梦露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她走路、说话、甚至呼吸的方式，都跟我们不一样吗？她看你的眼神，也不对劲。”
我忽然想起黎姿摩挲耳垂的动作。
那一瞬间，心里又是一紧。
“你觉得什么样才算普通人？”我反问。
她愣住。
我没等她回答，绕过她往楼下走。脚步刚迈出去，听见她在后面说：“杨毅，你别忘了，是谁一直在等你。”
我没回头。
放学铃响后，我收拾书包时动作慢了些。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窗外天色偏黄，晚霞映在玻璃上，把地板染成一片暖橙。
我想起黎姿离开时的样子。她背起帆布包，动作很轻，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走出教室门。像一阵风，悄无声息。
余梦露早早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我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
刚走到校门口，远远看见黎姿停在路边，正要过马路。一辆自行车从旁边小道冲出来，速度太快，差点撞上她。她侧身一闪，动作干脆利落，连包都没晃一下。
我快步走过去。
还没开口，就看见余梦露从另一条路绕过来，拦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余梦露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为什么要接近杨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黎姿停下脚步，没躲，也没退。
她看着余梦露，眼神平静得像湖面。
“我没有为什么。”她说，“我只是来上学。”
“少装了！”余梦露冷笑，“你第一天就去找他，给他看那种书，他现在魂都不在了，你还说你没目的？”
黎姿没动，也没反驳。她只是微微侧头，问：“你觉得什么样才算正常？每天都笑着跟人打招呼，还是必须喜欢别人喜欢的东西？”
余梦露一怔。
“你喜欢杨毅。”黎姿语气很淡，“所以你害怕有人把他带走。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你的东西。”
余梦露脸色变了。
“你算什么？”她声音发颤，“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了解他！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讨厌被人议论。”黎姿看着她，“也知道他不喜欢看到别人为难。”
她说完，抬脚从旁边绕过去。
余梦露没拦她，也没追。
她站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条线，拳头攥紧又松开。
我站在不远处，没上前。
黎姿走过斑马线，在路口等红灯。风吹起她的裙角，她抬手扶了下被吹乱的发丝，动作很轻。
绿灯亮了。
她迈步向前，身影渐渐融进放学的人流中。
我转身准备回教室拿落下的水杯，余梦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都看到了？”她问。
我点头。
“你觉得她说得对？”她盯着我，“说我把他当东西？”
我没说话。
她笑了下，眼里没什么情绪：“可我喜欢他，有错吗？”
“没有。”我说。
“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不一样？”
我还是没答。
她看着我，眼神一点点冷下去：“你等着吧，我会让她自己走。她撑不了多久的。”
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消失在街角。
晚风穿过树梢，吹得教学楼外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
我抬手摸了下后颈。
红痕还在，热度未退。
它不再只是个印记了。
它开始回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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