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稷下学宫的晨露还凝在窗台上，李长生已坐在讲席后，指尖捻着一卷《南华经》。他今日换了身月白长衫，白发松松挽着，侧脸在晨光里柔和了几分，可颈间那点浅浅的牙印，仍像枚朱砂痣般显眼。

底下坐着的七位公子，眼风早悄悄扫过那处。

雷梦杀最先按捺不住，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顾剑门，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哎，你看先生脖子，那印子新鲜得很，昨晚指定没干好事。”他话痨本性难移，嘴角快咧到耳根，“我猜是哪家姑娘的手笔，先生这把年纪，还挺能折腾。”

顾剑门斜睨他一眼，下巴微扬，带着惯有的狂傲：“肤浅。能近先生身还敢下嘴的，定不是寻常人。”他当年在天启城惹下的麻烦比说书先生的话本还多，此刻倒摆出副洞悉世事的模样，眼底却藏着促狭。

洛轩执起折扇轻敲掌心，扇面上“清歌”二字在光下流转。他耳尖微动，似是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琴音，目光却落在李长生颈间，笑道：“观此印，轻而不深，带三分娇嗔，七分恼怒，倒像是位娇蛮的小友。”话音落，袖间竟飘出几片粉白花瓣，落在案上，添了几分风雅。

柳月戴着银纱面具，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他指尖缠着软金腰带的流苏，声音隔着纱巾，带着点朦胧：“先生向来沉稳，如今颈间带痕，倒是……生动了许多。”

墨晓黑依旧一身黑衣，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剑，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有意思。”

萧若风端坐着，手指在案上轻轻画着圈。他身为七王子，城府最深，此刻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先生这是……动了凡心？”话里带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他们这位师父，看似超脱，实则藏着太多红尘牵挂。

谢宣正提笔批注文章，闻言抬眼，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他虽是山前书院弟子，与众人却亲如兄弟，笑道：“依我看，是有人不怕死，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最后说话的是君玉。他坐在末席，白衣胜雪，气质沉静如古玉，却在众人笑谈间，忽然道：“昨日入夜，我见一道白影从叶府方向掠回学宫，身法与先生极像。”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甚的低笑。

李长生将这一切尽收耳底，却只清了清嗓子，抬眼时，眼底带着惯有的戏谑：“看来诸位对经文的兴趣，不如对为师颈间这点印记浓厚？”

众人连忙收声，却仍有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李长生放下书卷，站起身。晨光落在他脸上，褪去了中年大叔的沉稳，倒显出几分南宫春水时的俊朗。他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众人：“既然如此，今日便不讲课了。”

众人眼睛一亮，以为能偷懒。

“雷梦杀，去校场练剑三百遍，嗓门太大，该磨磨性子。”

“顾剑门，去清扫藏书楼，狂傲之气，需用灰尘压一压。”

“洛轩，将院中落叶扫拢，再用你的花瓣填进去，看看能不能种出花来。”

“柳月，把你那腰带解下来，给学宫的门轴上点油，别总藏着掖着。”

“墨晓黑，去劈柴，让你知道，剑不是唯一能劈东西的。”

“萧若风，替我拟一份给户部的文书，算算学宫这个月的开销，练练你的‘俗务’。”

“谢宣，”李长生看向最后一人，“你随我来，看看这篇《逍遥游》的批注，哪里还需润色。”

一番话下来，除了谢宣，其余人都苦了脸。雷梦杀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李长生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只能耷拉着脑袋应“是”。

待众人悻悻离去，谢宣才笑着拱手：“先生这是……恼了？”

李长生摸了摸颈间的牙印，想起昨夜叶荷红着眼咬过来的模样，嘴角竟不自觉地弯起：“恼？不，是觉得……这学宫，确实太久没这么热闹了。”

他转身望向窗外，晨光正好，落在那株老槐树上，投下细碎的影。或许，偶尔做回那个会被小姑娘咬一口、会被徒弟们调侃的“中年大叔”，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