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得刺目,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地板,连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白色的颗粒。这里没有门窗,光线从头顶无情地洒下,均匀得让人分不清起点和终点。那光线像冰冷的潮水,无孔不入,将整个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我站在原地,呼吸被这无形的压力挤压得支离破碎。每一次吸气,空气都像一团绵软的棉花堵在喉咙口;每一次呼气,胸口又像被人狠狠攥住。窒息感一波接着一波,逼得人心里发慌。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白色里,他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没有任何声音,他就坐在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上。那件淡蓝色衬衫映入眼帘的瞬间,我的思绪猛地一滞——那是我亲手熨烫过无数次的衬衫,袖口永远折得整整齐齐。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弧度恰到好处,却让我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捏住,疼痛得几乎令人窒息。紧接着,血液如洪水般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失去了声音。
不行,要冷静。我对自己说,这可能又是幻觉,我得先确认清楚。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全力稳住声音,颤抖地喊出:“阿衍?”
话刚出口,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听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下,随即又化开,眼神温柔地向我望来。
看到他回应的那一刻,所有的自我告诫都土崩瓦解了。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点痛楚在内心的狂喜面前,轻飘飘得像一根羽毛。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带着近乎虔诚的畏惧,一点点靠近他的脸庞。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刹那,一个冰冷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如果我碰到他,如果我因此控制不住哭了出来,那扇门就会出现,他就会消失。
不要!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我猛地收回了手,甚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整个人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瞬间僵硬。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我咬紧下唇,尝到了熟悉的咸腥味。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只要泪水落下,一切就都完了。
我用力睁大眼睛,试图把泪水逼回去,贪婪地描摹他的每一处轮廓。他的眉毛依旧浓密,眼角的细纹还是那样深刻,上扬的嘴角一如往昔温暖动人。是他,真的是他。
他安静地看着我,目光温柔得像春日融化的雪水。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看着我悬在半空、又骤然收回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心疼。
片刻后,他抬起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嘴角,拭去那点因用力咬合而渗出的刺目鲜红。
不要碰我!
我在心里尖叫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眼中充满了恳求,几乎是哀求着,轻轻地、快速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微小却无比坚定的动作。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但还是尊重地停住了。
“该回家了。”他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语气依旧平静自然,就像我们只是在公园长椅上短暂休息了一下。
就是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像一把钥匙,彻底击穿了我所有用理智和恐惧筑起来的脆弱防线。
一直强撑着的心理堤坝轰然崩塌。
第一滴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正前方的墙开始悄然滑动,露出一道缝隙。光影流转间,那扇熟悉的、象征着分离的门,出现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撕裂感将他再次夺走。一秒、两秒、三秒……然而,预想中的空荡并没有如期而至。
我猛地睁开眼,泪水挂在睫毛上。他仍旧坐在那里,好看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
然后,他笑了。那是真实且充满暖意的笑容,眼角的细纹弯起来,像极了我们一起看过的月牙。
“傻姑娘,”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可见,带着属于生命的温度,“门都开了,还愣着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意,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商量晚饭吃什么:
“走吧,这次,我们真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