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这座城渐渐从战火的废墟里站了起来。新的房子盖起来，宽阔的马路穿城而过，只有几条老巷还保留着旧时的模样，巷口那棵枯死的玉兰树，不知被谁围上了一圈矮矮的木栅栏，像个沉默的纪念碑。
一个年轻的建筑工人在清理老巷深处的瓦砾时，铁锹碰到了一块硬物。他蹲下身，用手刨开碎砖和尘土，发现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盒子不大，被压得有些变形，却依旧紧紧锁着。
他好奇地撬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纸，和一枚磨得发亮的铜纽扣。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又像是用尽了力气，有些地方被水洇过，字迹模糊不清，却能看出写字人的认真。
是阿砚的信。
——晚意，见字如面。
今天转移到了新的阵地，离城很远了。这里的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不像城里，巷口的风都是软的，带着你药铺里的味道。
出发前那天，我其实在巷口站了很久。看着你药铺的灯亮着，想进去跟你说说话，又怕你哭。你一哭，我就走不了了。
那枚纽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缝在我最体面的那件衬衫上。现在送给你，你拿着，就当我还在。别总一个人坐在巷口等，晚上风凉，容易着凉。
修械所的师傅说，这批零件很重要，能救很多人的命。我得把它们修好，等打完仗，我就回去找你。
你说你没见过乡下的玉兰树，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是我娘以前跟我说的。她说春天一到，满树都是白花，落在地上，能铺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像云。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我们就在树下盖间小房子，我修农具，你种点草药，好不好？
昨天空袭的时候，我正抱着零件往防空洞跑。炸弹落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晚意还在等我。
可惜，好像等不到了。
零件抢出来了，就在我怀里，应该还能用。
晚意，对不起啊，说好了很快回去，要食言了。
巷口的玉兰花开了吧？你别总盯着花落，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遇到了能对你好的人，就别等了。把那枚纽扣扔了吧，不值当的。
但如果你还记得我，每年春天，看看玉兰树就好。
风太大了，纸快被吹跑了。
晚意，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阿砚
信的最后，有几滴深色的印记，像是血，又像是泪，晕开了最后那个“你”字，模糊不清。
年轻的工人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颤。他抬头看向巷口那棵枯死的玉兰树，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落在地上，像碎金。
他忽然想起工地上一个老人说过，很多年前，这条巷子里有个姑娘，总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攥着枚纽扣，等一个再也没回来的人。
老人说，那姑娘等了很久，直到药铺塌了，也没离开。
工人把信和纽扣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皮盒，埋回了那棵玉兰树下。他不知道晚意有没有收到这些信，或许阿砚写的时候，就没指望能寄出去。这些字，不过是一个年轻士兵在生命最后一刻，对远方的姑娘，说的最后几句心里话。
风吹过老巷，带着尘土的气息，像是谁在轻轻叹息。
或许，在某个春天的夜里，当月光洒满这条巷子时，会有两个影子并肩走在玉兰树下。姑娘手里攥着纽扣，少年肩上落着花瓣，他们慢慢地走，说着没说完的话，直到天光大亮。
而那枚铜纽扣，和那些没寄出的信一起，在玉兰树的根下，安静地躺着。岁月流转，尘土掩埋，却永远记得，有个叫晚意的姑娘，和一个叫阿砚的少年，曾在战火里，拥有过一段像玉兰花香一样，短暂却温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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