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顾怀瑾重复着这两个字,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重的兴味所取代。他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踱开两步,又转身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意思。这天下,敢与本王谈交易的人,不多。”他目光如炬,锁定在宋昭雪身上,“说说看,你能给本王什么?又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宋昭雪心知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稳住心神,目光沉静如水,缓缓开口:
“我能给陛下的,是三样东西。”
“其一,钱粮。‘昭华行’可全力支持陛下接下来的……任何行动。无论是安抚新附的部落,还是支撑大军远征,所需的粮草、军饷、抚恤,我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筹措到位。”
顾怀瑾眼神微动,并未打断。钱粮是战争的命脉,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其二,情报。”宋昭雪继续道,“‘昭华行’商路遍及周边诸国,耳目众多。大雍朝堂的动向,西北各部族的心思,乃至西域、南洋的局势,凡陛下想知道的,我或可提供一二。”
这一点,更是直指核心。顾怀瑾之所以能屡占先机,精准打击,情报至关重要。而宋昭雪手中这张无形的网络,其价值无可估量。
“其三,”宋昭雪顿了顿,迎上顾怀瑾探究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一个稳定、繁荣的后方。陛下志在天下,铁骑所向,自然所向披靡。但打天下易,治天下难。攻城略地之后,如何恢复民生,稳定秩序,发展商贸,充盈国库?这些,或许我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千斤,将一个庞大商业帝国所能提供的恐怖支撑力量,清晰地展现在这位野心勃勃的君王面前。
顾怀瑾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琉璃眸子,愈发深邃,仿佛在评估着她这番话的真实分量,以及背后隐藏的意图。
“很诱人的条件。”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那么,你想要什么?裂土封王?还是……母仪天下的后位?”
他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似乎在试探她的底线。
宋昭雪却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无波:“陛下说笑了。我对权力,并无兴趣。”
“哦?”顾怀瑾挑眉,“那你要什么?”
“自由。”宋昭雪吐出这两个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所求,不过是一个承诺。”
“说。”
“我助陛下成就霸业,事成之后,陛下需承诺,永不侵犯‘昭华行’的商业自主,允我商号在各境之内自由通行,合法经营。并且,”她顿了顿,语气加重,“陛下需昭告天下,保我宋昭雪本人,此生平安喜乐,不受任何政治纷扰,来去自由,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强迫或禁锢于我。”
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牛油火炬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顾怀瑾死死地盯着她,眸中风云变幻,有震惊,有怒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冰寒。
她不要权势,不要名分,甚至不要他给予的庇护。
她要用她积累的所有资本,换取一个彻底的、与他割裂开的“自由”!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宁愿与他做一场冷冰冰的交易,也不愿再与他个人,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好,很好。”顾怀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宋昭雪,你果然……从未让本王失望。”
他猛地向前一步,再次逼近她,周身散发出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你就这么想与本王划清界限?甚至不惜,用你三年的心血来换?”
宋昭雪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得几乎窒息,却倔强地挺直脊梁,毫不退缩:“这不是划清界限,这是各取所需。陛下要的是天下,我要的是自在。我们的目标,本就不在同一处。”
“不在同一处?”顾怀瑾冷笑,眸中翻涌着近乎偏执的疯狂,“你以为,凭这一纸交易,就能将你我之间的一切抹去?就能让你彻底逃离本王身边?”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宋昭雪心脏狂跳,知道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她强自镇定道:“陛下是聪明人,当知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得到一个心怀怨恨、时刻想着逃离的傀儡,不如得到一个能助您成就大业的、心甘情愿的盟友。这笔交易,对陛下而言,稳赚不赔。”
“盟友?”顾怀瑾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危险地眯起,“你倒是会为自己找位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宋昭雪几乎以为他要暴怒出手。
最终,他却忽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北狄狼王。
“你的条件,本王准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的脸庞,“记住你的承诺。若你敢阳奉阴违,或是在本王成就大业之前擅自逃离……”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宋昭雪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同时又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她成功了,用这种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想要的自由和保障。
但不知为何,看着顾怀瑾那双冰冷沉寂的眸子,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
“陛下放心,我宋昭雪,言出必践。”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一场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交易,就在这北狄王帐之中,悄然达成。
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冰冷的相互制约。
帐外,草原的长风依旧呼啸,卷起千堆枯草,奔向未知的远方。
而帐内的两人,也从此走上了一条既相互依存,又彼此戒备的,全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