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的声音，如同斩断了过去一切的锁链。宋昭雪站在熙攘的街头，有那么一瞬的恍惚。阳光刺眼，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带着食物的香气、小贩的吆喝、车马的轱辘声，鲜活而生动，与宫中那压抑的寂静截然不同。
自由了。
这三个字在心头滚过，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轻盈感。她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街角站了许久，直到一颗心渐渐落回实处，才拢了拢身上不起眼的棉布衣裙，汇入了人流。
她没有去投靠什么“远亲”，而是径直走向了位于京城繁华地段的“一品鲜”酒楼。
数月不见，“一品鲜”的生意越发红火。三层楼阁修缮一新，朱漆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未到午市，门口已是车马络绎不绝，伙计们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
宋昭雪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后巷，敲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开门的正是福伯。他看到宋昭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激动而又克制的神色，连忙侧身让她进来，迅速关好门。
“姑娘，您……您真的出来了！”福伯压低了声音，难掩欣喜。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宋昭雪才是“一品鲜”真正东家的人之一。
“嗯，出来了。”宋昭雪微微一笑，打量着这处连接后厨和仓库的小院，干净整洁，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福伯，辛苦你了，将酒楼打理得这么好。”
“都是姑娘的方子和主意好！”福伯连忙道，“老奴不过是照着执行罢了。如今咱们‘一品鲜’在京城可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脸上满是自豪，“连那些王公贵族都常来光顾，就为了咱们这口别处没有的滋味！”
宋昭雪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酒楼不仅是她的退路和财源，更是她了解外界、编织人脉的重要据点。
福伯将她引到后院一间僻静雅致的厢房，这是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住处。
“姑娘先歇息片刻，老奴去前面照看着。”福伯贴心地说道。
“有劳福伯。”宋昭雪颔首。
待福伯离去，她关上房门，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房间布置得简洁舒适，窗明几净，推开窗，便能听到前面酒楼隐隐传来的喧闹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褪去了宫装的束缚，洗去了宫中的铅华，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少了几分谨小慎微的沉静，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清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尚膳监掌司宋昭雪，而是“一品鲜”的幕后东家。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让她在宫外立足，又不至于引人注目的身份。
休息片刻后，宋昭雪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衣裙，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发，来到了酒楼前堂。
她没有去柜台，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的食客，在二楼临窗的一个雅座坐下，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麻辣鲜香的火锅，皮薄馅嫩的水晶虾饺，外酥里嫩的辣子鸡丁，还有一碗解腻的酸梅汤。
她慢慢地吃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大堂。
此时正是午市最热闹的时候，大堂内座无虚席。有高谈阔论的文人墨客，有衣着华贵的商贾，也有低调但气度不凡的官员。他们谈论着京城趣闻，议论着朝堂动向，自然也少不了对近日最热门的两件大事——北狄王和亲与那位悄然离宫掌司的揣测。
“听说了吗？永宁郡主不日就要随北狄王启程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位宋掌司倒是走得干脆，啧啧，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避嫌。”
“避嫌？我看未必，说不定是……”有人压低声音，露出暧昧的笑容，被同伴用眼神制止了。
“慎言！宫里的事，也是你能胡乱猜测的？”
宋昭雪听着这些议论，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片冷然。果然，即便她离开了皇宫，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不会立刻停止。不过，她既然出来了，便不会再被这些所困。
她的目光落在邻桌几个正在激烈讨论边贸之利的商人身上，心中微微一动。北狄与大雍和亲，边境贸易重启在即，这其中蕴含的商机，难以估量。“一品鲜”或许可以借此东风，将生意做得更大。
正思忖间，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年轻公子哥走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曾在宫中与宋昭雪有过节的、那位与皇太妃关系亲近的年轻郡王，李承泽。
李承泽显然没认出改换装束、坐在角落的宋昭雪，他大声嚷嚷着要最好的雅间，点名要酒楼最新推出的“佛跳墙”。
伙计面露难色：“郡王爷，实在对不住，‘佛跳墙’需提前一日预定，今日的份例早已订完了……”
“订完了？”李承泽眉毛一竖，语气不善，“你知道本王是谁吗？在京城，还没有本王吃不到的东西！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福伯闻讯连忙赶来，赔着笑脸解释。李承泽却不依不饶，言语间愈发嚣张，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宋昭雪皱了皱眉。她不想在开业初期就招惹麻烦，尤其是这种宗室子弟。她正想着是否要出面周旋，却见李承泽目光一转，落在了她这一桌……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面前那盆红油翻滚、香气霸道的火锅上。
“那是什么？”李承泽指着火锅问道，他似乎从未见过这种吃法。
伙计连忙解释：“回郡王，这是本店的特色，‘麻辣火锅’。”
“看着倒有几分意思。”李承泽摸了摸下巴，对福伯道，“罢了，今日就给本王来一盆这个……火锅！要最辣的！”
福伯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吩咐厨房准备。
宋昭雪垂下眼睑，默默吃着自己的菜。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宫外的世界，同样充满了各种挑战和纷争。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承受。
她握着筷子，指尖微微用力。
这一次，她要主动掌控自己的命运，在这京城之中，开辟属于她宋昭雪的天地。
“一品鲜”，将是她的起点，但绝不会是终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